01
它倔强地探出头,像泥土里嗅到光的野草,挣脱了黑暗试图拥抱世界的明亮。
一辈子安身立命在黑暗和狭窄之中,他对光明和辽阔的渴望,如同龟裂大地对雨季的期盼。每每看见那个圆形的洞口照射进来的光线,仿佛天使降临时的慈悲。它能感觉身体被拥入无边的暖流中,所有的污秽和情绪尽被驱散,只有赤裸裸的自己和明晃晃的世界。光影中的自己,自信地挺直腰杆,不再委身于黑暗中,卑躬屈膝,低头弯腰。
在别人看来,它是忤逆的。而忤逆是终会走向灭亡的。生活在黑暗中的种族,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生存,一旦投靠了光明,离死亡也就不远了。在它们的世界里,弃暗投明才是离经叛道。
为了阻止那些像它一样异想天开,试图逆天改命的无知少年,老一辈们常常告诫它们,死神长得像一把剪刀,总是隐身在光明之中。光明并非如传说中那样纯洁和美好,对一根鼻毛而言,它总是危机四伏。
02
它不断地追问长辈们:“难道偌大的光明世界里,容不下一根小小的鼻毛?”
长辈们摇摇头,沉默不语。
于是它像所有心怀远方和诗歌的少年一样,凭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和视死如归的执拗,定要冲破这黑暗的禁锢,誓要逃离这命运的定势。
于是它像所有选择性善忘的少年一样,一早忘了长辈们的忠告,一见到阳光便自顾自的疯狂。幻想着兴风作浪,幻想着扬起繁华,幻想着在这混浊的尘世间,长成一棵直插云霄的苍天大树。
于是它努力地探出头,一刻不眨眼眺望那阵白光,试图穿过那刺眼的朦胧看见蔚蓝的天。无视旁人关怀急切的眼神,无视旁人耻笑歪斜的嘴角,它选择以自己认为轰轰烈烈的方式对抗未来的无知,它选择以自己认为高傲的姿势站在迎风的荒原上。
03
它要看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别人的嘴巴。它要听听这个世界,用自己的耳朵,而不是别人的眼睛。它要抱抱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整副身体,而不是别人的双手。
它要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光着屁股奔跑在大街和陋巷;它要做个白衣翩翩的少年,背一把吉他走遍城市和山河;它要做一个忧伤的诗人,写下孤独与慌张,凉薄与惆怅,爱情与虚幻。
在阴暗狭窄的洞穴里,向往外面世界的不止它一个。它们生来有自己的使命,在脏乱的鼻孔里充当着防卫的角色。它们丑陋得令人不齿,哪怕兢兢业业依然被塞进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它们平凡得令人不觉,哪怕竭力反抗依旧没人听见它们的声音。
在漫长的年岁中,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妥协了,安分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而它一直都是少数者。少数者从来都不相信命运,更别谈接受。它想象自己是风,永远漂泊在红尘中,冷眼旁观命运的喜怒无常;它想象自己是飞鸟,高高地飞翔在云端,俯瞰山河的波涛险峻;它想象自己是沙粒,静静地躺在沙漠,拥抱太阳的热情如火。它想,哪怕是永无休止的炙烤,也强过没有温度的洞穴。
04
所以,它倔强地探出头,终于看见了辽阔亮堂的世界。阳光洒在它身上,像是天使降临时的慈悲。它嗅到了青草的味道,它听见了风的声音,它看着内心的渴望一点一点的释放,开出红色的花。
它努力睁开眼,看见朦胧的远方,伸过来一把黑色的剪刀。锋利的刀口闪着油光,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眼前闪回自己渺小的一生,从不为人知到出人头地花尽一生的时间,从自命不凡到凌空坠落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它想,这就是长辈们所说的命运吧。但至少在命运之前,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超越,这应该就是别人未曾实现的成功吧。
它清晰地听见洞穴里传来长辈们的叹息,同时也清晰地听见自己划破空气急速坠落的声音。
它,微笑着降落。
05
猫先生站在镜子面前,小心翼翼地修剪着鼻毛。散落一地凌乱细碎的毛发,像三十岁男人无处安放的情绪,挣扎着与命运抗争,但却不知道在抗争什么。
剪刀清脆的声音决绝而冷酷,仿佛剪掉的是猫先生那正在逐渐老去的青春,和曾经无悔的誓言。站在时间地洪流上,他就像一根迎风而立的鼻毛。
猫先生心里,泛起了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