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现在能来一趟家不？”表妹哽咽的声音，夹杂着急切。
“莹莹，家里出啥事儿了，慢慢说…”习惯了家族灭火器的定位，再急的事儿，我都要稳住。
“姐，我哥不在了，派出所通知我们去殡仪馆认人…”表妹几乎是用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了这一句。
“莹莹，不在，是啥意思，啥叫不在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也稳不住了……
表弟是宝爸大舅家的儿子，大舅二舅和婆婆妈是亲姐弟，二舅无妻无子嗣，一脉两家只有表弟一个男娃。
第一次见表弟，是我和宝爸的婚礼现场。一米八八的大个头，帅气阳光，比我小两岁多，跑前跑后的帮忙，除了偶尔有些跑神儿，算是个阳光大男孩。一度，想撮合老家的妹子给表弟认识。
第二次见表弟，是婚后半年，大舅说表弟精神有些恍惚，需要带去精神病院瞧瞧。我和宝爸很是诧异，觉得这么年轻，又没啥刺激，怎么会突然要去精神病院瞧病。问清细节，才觉得是有些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发呆，或是自言自语，或是突然情绪暴躁，偶尔会间歇性的盯着舅妈，那种眼神木呆呆的，就像失神一样，唤好久才能缓过神来。
第一次送表弟去精神病院是2012年春季，蓝色条状的病号服，衬着他干净的脸，显得格格不入。比起其他脖颈僵直、眼神涣散的病友，他就像个正常人。
第二次送表弟去精神病院是2013春节，刚接回来小半年，他自认没病，悄摸停药，熬夜酗酒，又犯病，这次发展到有暴力倾向，谁也不打，只是追着舅妈打。
这次送去两个月，就要求出院，保证好好吃药。回来后，确实是安分了一段时间。2013年年底，就谈了一个女朋友，计划五一结婚。
2014年正月初四，雨夹雪，路面湿滑，大舅一早来电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剪刀扎住一只兔子。表弟女朋友属兔，这就是咱家人，今天去提亲，五一办事。
我和宝爸都觉得甚为不妥，一则表弟病情刚稳定，且女方不知情；二则恋爱一个多月，感情基础薄弱，过于仓促。但大舅执拗的脾性，一点也劝不动，只能是依了他。提亲回来的路上，车在高架桥打滑，撞坏了左前轮叶子板，至今想起，依旧心有余悸。
2014年5月22日，表弟结婚，我怀着二宝，再有两天就生了，我和宝爸负责婚礼和一应杂事。自己兄弟，总是要尽量周全。
原以为结了婚，有了老婆，表弟可能就好起来了，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弟媳大他一岁，总觉得他应该挣大钱，指挥他今天去这干，明天去那干，没个定性，跑来跑去，也没挣到钱。天天吵，天天闹，终是在婚后第四个月，表弟发病了。摔了婚纱照，打了弟妹，报了警，舅妈无奈，拿出了病历。
接着就是弟妹回娘家养胎，开启了长达三年的离婚战。舅妈还想要孙女，一直不让离，前前后后补偿了弟妹十来万，最终还是离了。
说实在的，我始终认为隐瞒病情是不对的。任何侥幸心理，都是为日后埋雷。整个离婚战，常需要表弟出庭应诉，他就在吃药、住院、应诉、犯病中，折腾了好几年，中间也去寻仙问情，均不见好。
孩子判给女方后，表弟的病情加重了。传统家长式的大舅，一度认为表弟丢人现眼，常常恶语相向，使得表弟越来越消沉。混迹于棋牌室，常常输钱给别人，赢得不怀好意的青睐。这种恶意的恭维，在表弟听来，都是暖意。常劝他好好吃药养病，一句也听不进去。偶尔也会来张嘴借个三百五百的，说是给孩子生活费，也尽量不让他为难。
因为表弟的病情和婚姻，大舅和舅妈常年争执不休，互相抱怨没把孩子教好。大舅常夜半酒醉，给婆婆打电话哭诉，这一脉要断绝在他手里了！我也常常被舅妈哭诉，电话粥一打就是个把小时，我特别理解，这种苦闷，任谁都不好过！
2018年，大舅家拆迁，手里有点余钱，就又动了给表弟张罗亲事的念头。现在结婚都讲究有车有房，大舅就找我和宝爸商量，想给表弟买辆车，方便相亲。那是巨冷的冬夜，我和宝爸去舅家的出租屋，烤着小炉子，劝到十一点半，宗旨就一个：咱有精神疾病，车是断然不能买的，一旦发病，就是危害社会的定时炸弹。
大舅的执拗，是我不能理解的，到底还是给表弟买了一辆八万的代步车。
有了车，表弟酗酒的毛病依旧，2019年秋，喝多了，晚上回来撞在路灯杆，损坏公共设施，被交警判罚，本来是要吊销驾照，不知道舅妈花了多少钱，愣是保住驾照。
舅妈一味的纵容，在2022年表弟再次犯病时，受到了惩罚。表弟在出租屋，把天然气管道点了。玻璃和门窗全炸到楼下，他满脸烟熏，穿个内裤站在门口，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110、120和119同时在，舅妈的脸缩在脖子里。我硬着头皮和房东谈了赔偿事宜，把表弟送进医院。
有了车，棋牌室那帮杂碎，天天缠着表弟，最后输的，信用卡逾期，车辆抵押。更为气人的是，为了还信用卡，别人非法集资的钱，用表弟卡上过账21万，给他1万好处费，牵涉了信用卡诈骗，拘役六个月。也是这帮杂碎喝酒打架，表弟受牵连，又牵涉故意伤害，判刑十个月。
前前后后，服刑了近一年半。而我的生活，也从处理他信用卡诈骗到故意伤害，不停的斡旋中。舅妈一度拿出三十万，想让把案底抹了，我最终坚持让表弟服刑。服刑的最大益处是，生活规律，不酗酒，药能坚持吃，就当养身体了。
出狱后，表弟想来看看我，一起吃个饭，我拒绝了，实在是恨其不争气。但是病情确实是有好转，能安生的出去打个零工了。我当时感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然而，2025年6月27号，表妹的电话，让我始料未及。原是晚上，表弟和工友一起吃饭，喝了酒，去打了牌，赢了五百多，又请大家夜宵，凌晨两点回去。路上骑行翻车，因为醉酒，摔倒后窝住脖子，无力起身，憋气憋过去了。
接到表妹的电话时，我在上班，赶到医院的时候，让宝爸上去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那么年轻，今年是表弟本命年，36岁，太可惜了！
太平间认完人，交警队调查案情，传唤了同餐人员，但是人死了，谁也不想担责。案件存疑，从医院拉到殡仪馆，尸体存了14天，依旧不能结案。原因是作为意外事件，即便家属放弃追究民事责任，交警队联合法医，想靠尸检挣点死人钱，一直不签同意火化。最后只好带着老人天天在警队门口哭，才勉强得以解决。
火化的前天，宝爸和二舅去殡仪馆，天热，尸体需要解冻，解冻后才能换衣服。偌大的肉身，窝在狭小的裹尸袋，无比心酸。
表弟出殡那天，气温38º，热的我喘不过气。表弟的骨灰，装在一个小木棺，下葬的时候，为了棺木居中，足足调整了二十分钟。封土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这不是我的亲弟弟，但是相识14年，他太折腾人了！
你好，表弟，我想骂你，也想打你，你丢下父母双亲，太不负责了！
你好，表弟，你的一生太短暂了，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活明白，你就临阵脱逃了！
你好，表弟，每次为你奔走的时候，我在想，这么好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你好，表弟，我常常想，如果你不是遇到执拗的父亲，娇惯你的母亲，能积极配合治疗，不节外生枝，你的一生是否有另外的结局呢？
你好，表弟，你一直叫我姐姐，从来没喊过嫂子，我知你是敬重我的。出狱后，不见你，也是想让你好好反思自己。可是我也在那一刻，忘记了你是个病人！
你好，表弟，此生一别，再不得见！嫂姐会把你放在心里，每当想起你十几年来，惹出的一幕幕，亦是你我姐弟一场最好的见证！
你好，表弟，远在天堂，希望你能做个素衣少年，无病无灾，安稳无忧！
拂晓亮剑
后记：《你好系列》是写起来最舒服的，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尽管笔拙文糙，记录每一段遇见，感恩生活！我是没故事的女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