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我最初的忐忑不安早就已经消散了,这里不是什么疯子住的地方,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好,不论什么样的病人他们都能耐心并且从容的面对。我不知道是出于真心的能做到宽容,还是说职业素养要求他们就算是假装也要做出这副模样,都无所谓,因为就算是假装的,他们也做到了假装。
这里面的医生并不多,总共只有五位,其他二十多人都是护士和助理。除了每日的例行查房,其他时候是基本见不到医生的,所以平时接触到最多的就是护士。
护士们都是极其有耐心和极其宽厚仁和的,但是我能看出来他们还是有些疲惫的,毕竟是工作,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能一直热爱下去。
有一位护士很让我在意。
她的护士服比其他人的都要新也都要白,而且不像其他人,有时候看起来好几天都没有洗头,她永远都是带着淡妆的,即使一直戴着口罩也能感受到她的精致。走起路来也是有所谓“年轻人”特有的灵动,啊,当然,这里说的年轻人是指我这般只有二十岁出头的。说话也是永远轻快,不像其他人那样沉重。
她肯定是来实习的护士,不多久就会离开,或者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不论什么人,我只需要稍微接触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论说是内心的想法还是性格。这也不算什么好事,对于极其圆滑的人来说知晓他人的想法是很有用的,但是我向来不会假装,经常口无遮拦地就把对方的想法说出口了,所以也经常得罪人,也没有什么朋友。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人至察则无徒。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实习护士我没法求证,毕竟我也稍微理解了世人,理解了如何与世人打交道,所以断不可像以前那样直接去问的,就算这里的护士都很包容,也是不可以的,因为那些包容我看得出来,一半是出于真心……不,应该不到一半,只有一隅是属于真心的,富丽堂皇的宫殿的一隅,剩下的都是职业操守构建成的。
但是她不一样,她的大部分包容是出于真心,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直接询问,这是世人的为人处世之道。
有一天到二楼去,在走廊上遇到了医生,他正在和另外一个病人聊天。他把我叫住,让我坐下一起听他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非常穷,是个乞丐。他一直想要去到佛祖面前询问佛祖致富的方法。于是就一路乞讨一路去寻找佛祖
他一直走啊走,有一天,他走到了一处荒郊,到处都没有人烟,乞丐又渴又饿,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借宿。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乘着马车经过,他看到乞丐,就询问乞丐在这里做什么。得知乞丐没有地方留宿,他就把乞丐拉上马车带回了家,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附近最有名的富商,他经常接济穷人。这次是他正好外出谈生意,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乞丐,就把他带回了家。
吃饱喝足后,乞丐告诉富商,他要去寻找佛祖,问询致富的方法。富商已经不缺财富了,可是她的女儿正愁嫁,于是他想让乞丐到了佛祖那里,帮他问问他的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乞丐答应了,隔天他又启程了。
不久后,乞丐遇到了一条大河,水流非常急,没法过去。
正当乞丐心灰意冷的时候,河底浮上来了一只巨大的乌龟。乌龟告诉乞丐,它可以把乞丐驮到河对岸去。
于是乞丐就乘着乌龟渡过了这条河。
正当乞丐打算道谢时,乌龟开口了。乌龟说它从前是在佛祖身边的,因为犯了错被打到这条河里,帮助人渡河赎罪。它想拜托乞丐,到了到了佛祖那里,帮它问问它什么时候能赎完罪。
乞丐答应了,道过谢又继续启程。
过了几天,乞丐来到了一处寺庙投宿。寺庙的住持是个非常苍老的老头,他的腿脚都没有问题,可是一直手中紧握着一根禅杖。
住持告诉乞丐,他在年轻时曾经见过佛祖,佛祖说,他一定可以成佛,并送给他这根禅杖。从那之后他一直行善修行,可现在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他依然没有成佛。
得知乞丐此行正是要去寻找佛祖,住持很高兴,他拜托乞丐到达佛祖那里的时候,帮忙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乞丐答应了,住了几天后又继续启程。
过了很久,乞丐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佛祖面前。
佛祖早就知道了乞丐会来找他。佛祖允许乞丐问他三个问题。
乞丐听到之后,很纠结。但是想到一路上受到的帮助,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于是他放弃了询问如何能致富,而且问了佛祖,富商的女儿什么时候出嫁,河里的大乌龟什么时候能赎完罪,老住持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佛祖回答了乞丐的这三个问题,之后乞丐就带着答案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乞丐到了那座寺庙。老住持已经快不行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咽气,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根禅杖。
他看到乞丐回来了,稍稍有了一点精神,问乞丐他要如何才能修成正果。乞丐没有多说,只说了句放下吧。
老住持沉吟片刻,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他紧握禅杖的手终于松开了,禅杖落地的时候,老住持也圆寂了。
乞丐没有停留,马上又离开了。
乞丐到了那条大河边,乌龟又出现了。乌龟问他佛祖是怎么说的,乞丐没有说话。乌龟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把乞丐驮到了河对岸。
乞丐上了岸,转身对乌龟说,你的罪,如今已经赎完了。于是乌龟化作光升仙了,河上也多了一座桥。
乞丐继续赶路。
乞丐来到富商的宅邸,富商出门迎接。乞丐告诉富商,他的女儿会嫁给有缘人。富商看到乞丐还是之前那副样子,他明白了,随即就把女儿嫁给了乞丐。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讲完了。”
正当我们两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医生已经把这个故事讲完了。
“所以说,人要是自私,是没法成功的,对吧?”我旁边那位先开口了。
“成不成功不好说,但是人确实不应该太自私,而且人应该放得下。”医生说。
“医者仁心。”我说,“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对哦。”医生说。“那么,再问你俩一个问题吧。一个大厅里有三个人,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一个五岁的小孩,这时候我说我的口袋里有一只老虎,我要把它拿出来咬你们,你们说这个时候这三个人谁会害怕呢?”
我俩都思考了片刻。我旁边那位先说,是小孩会害怕。医生又转过头问我,我说,我觉得中年人和老年人都会害怕,毕竟能说出“我口袋里有一只老虎”这种话的人,不是疯子便是傻子,一般人看了都会躲着他吧。
医生突然笑了笑,说:“没那么复杂,你想的太多了,就是小孩子会害怕,因为小孩子太小了,不知道这是假话。”
“这算是什么问题?”
“就是这样的问题,是你想太多。人很复杂,有时候是自己想得太多。其实很多问题就是这么单纯,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害怕,不会像成年人一样想那么多。”
我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就到三楼去每日例行的输液了。
是啊,有时候是不是我想得太多。可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说不定直觉很准这件事也是我想得太多,说不定我的直觉从来都是错误的。
说不定那些护士根本不在乎什么职业操守,只是单纯的善良罢了。
今天的输液并不太顺利,是那位实习的护士给我扎针。
“那么,今天打那只手呢?左手怎么样?”
“好,来吧。”
一针下去,并没有血出来,不用说,肯定是没扎进去。
于是把针拔了出来,换了个地方又来了一针,不出意外的话,这一针依然是偏了。
随后借着又是两针,还是不行。
“那个,左手好像没有地方了,要不换右手?”
“好吧。”
虽然说有美丽且温柔的护士扎针是件不错的事情,但是接连五针都没好,确实让人有些汗颜。
换手的时候,我能看出来她明显的慌张,一点不像平时那样沉稳。她问我要不要换个人,我说继续吧,没关系,就当练手就可以。
这话倒不是安慰,我确实是不在意这种小事。毕竟她最多也只比我大一两岁而已,也就是说,在医学院,她和我一般大时,就已经天天在自己手上练习了,比起那些,我觉得在我手上多来几针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这句话在我脑中久久徘徊挥之不去,我甚至有些感觉羞愧,为我自认为看透了他们虚伪的本质而感到羞愧。其实我没有什么所谓的直觉,那不过是我自身的虚伪的影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