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牛家住在村尾那头，那是三间泥土糊成的土坯屋，由于年久失修，门口的那堵围墙早已坍塌。老远就能看见他们家门口有一块很大的坝子，据说那是专门用来打黄豆用的。专门留这么大的场子来打黄豆，可见他们家的黄豆还是很多的。

杨老牛家门口有一条蜿蜒的河，河水很清澈，他家平时洗衣洗菜什么的，都是在河边解决的。

杨老牛一家共五口人，除了老伴张桂花，还有两子一女。

老大杨大牛已经成年了，一到收谷的季节就专门出去帮人家收谷，不但能赚回一些钱，还能白吃一个多月的饭。虽然苦点，但是他年轻，不管多累，只要睡一觉，第二天照样又精神抖擞的。

老二杨二牛已经十二岁了，脑瓜子很灵活，所以杨老牛和张桂花再怎么花钱，再怎么艰难也要将他送去学校里上学。他也算争气，每次期末考试都是第一名，学校奖励他两个笔记本，所以他平时不管是写作业、还是记笔记，都是用学校奖励的本子。

杨老牛对两个儿子从来都是严加管教的，只要他们犯错，经常都要挨打受罚。可他却唯独对十岁的小女儿杨玲玲格外宽容，她不想上学，他便不逼她去上学；她不想跟母亲学习女工，他也从不要求她一定要去学；她调皮捣蛋，跑去把别人家刚长出来的南瓜花一朵朵全摘了，花的主人找上门来让他们家赔钱，他也一声不吭，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一个月的2块钱赔给了人家。转头就给杨玲玲说了一句，“赔得不多，没事。”

不过从那以后，杨玲玲竟然格外的听话了。白天不再整天和村里的男娃们跑来跑去的，而是整天跟在张桂花屁股后面，让她教她做女红。晚上等杨二牛回来以后，她又缠着他，让他给她讲学校发生的事。

渐渐的，杨玲玲不但能跟母亲学得一手好女红，还能跟着二哥学习读书写字。她开始学习写日记，不会写的字就空出来，等着二哥晚上回来教她。

有一天，杨玲玲突然跑去给正在地里收拾庄稼的杨老牛和张桂花说，她想去上学，并且是去镇上的学校。二哥在村里的学校已经学得很厉害了，她想去镇上的学校学得更厉害。

杨老牛和张桂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惊到了，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好嘞嘛，好嘞嘛！”虽然他们知道自从上次南瓜花的主人找上门来以后，玲玲就变了个人似的，但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要求去读书。要知道，在从前，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杨老牛在惊喜之余，赶紧跑回家换了件衣裳，他打算去找找家住在镇上的表舅哥，看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让玲玲去镇上读书。

这一趟去得真是凑巧，刚好镇上那所学校的有个老师要请表舅哥吃饭，他们倆有好几年的交情了。于是，表舅哥就趁机把玲玲上学的事一提，老师说包在他身上，回去安心等着九月份来上学就是了。

杨老牛将这一好消息带回家中，一家人都兴奋不已，就差马上到学校读书了。

秋天早已过去，寒冷的冬日如期而至。转眼间，杨玲玲已经在镇上上了有半年学了，学校马上放寒假，他们也开始准备要回家了，这一去就是半年，她早都想家里人了。

一天傍晚，住在杨老牛家不远处的石头从镇上回来了。石头和杨玲玲是一个学校的，本来他们可以一同回家，但是杨玲玲因为第二天要送好朋友柳柳上车，所以就说晚一天回来，特意让石头先回来给她爸妈报声平安。

杨老牛自从知道杨玲玲第二天要回来，晚饭吃得心不在焉的，夜晚睡觉也睡不踏实。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村长来通知他们家去卖黄豆。杨老牛因为早年脊椎受过伤，所以尽量要少扛重物，两个儿子都在家，就叫他别去了。于是，张桂花就带着大牛二牛两兄弟一起，把家里剩余的黄豆全部用木板车推着去村长家，请村长帮他们卖掉。本来很早就要卖的了，但当时收黄豆的那个人说他已经收够了，下次再来，他们就只得等着下次村长通知了再来。

等张桂花他们出去以后，杨老牛去河对面的刘家买了半斤瘦肉回来。刘家每年都会杀一头猪来卖，刚好杨老牛今天就赶上了。

杨玲玲很喜欢吃爆炒的瘦肉，她去学校这半年肯定都没吃到。想到这，杨老牛心头一酸，就想赶紧把肉炒好，把饭做好，这样玲玲一回来就可以吃了。

平时家里忙的时候，都是谁空了谁就来做饭，所以杨老牛也经常做饭，味道还不错，杨玲玲最喜欢吃他炒的瘦肉。

他很轻松的就将柴火引燃，拿起葫芦瓢往锅里添了些水，要炒新鲜瘦肉，一定得把锅洗干净了，不然炒出来的肉就会变成黑色的。爆炒的话，火候也要掌控好，他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用一根木棍翻一下柴火，好让它能更快的燃烧。

火已经燃起来了，他开始切砧板上的肉和葱，炒肉得放点大葱，去去腥味，杨玲玲带点腥味都不能吃。他们家没有别的佐料，就是油和盐，多一味调料都没有，不过他们已经满足了。

不多会儿，杨老牛已经炒好了几个菜，有新鲜的瘦肉、炒鸡蛋、自家地里种的白菜，还有南瓜……

差不多到晌午的时候，张桂花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黄豆已经全都卖完了。按道理来说，杨玲玲也早该到家了，可是这么久都还没到，杨老牛心想，一定是自己太着急，太想孩子，所以这才晌午就想着她要到了。

可是一直到了傍晚，杨玲玲都还没回来。杨老牛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菜都被他热了两三遍了，早已看不出那是今早刚买的新鲜瘦肉。他感觉自己的眼皮直跳，心里异常的烦躁，明明天气很冷呀，为什么他还直冒汗呢？

“老牛，老牛……”杨老牛以为王二叫的是河对面的刘家，就没搭理。直到王二来到家门口说：“老牛，快去，你们家玲玲……”

“玲玲咋滴了？”

“唉，你赶紧去看看去吧！”

张桂花和大牛二牛闻声也赶来了，都问王二“玲玲咋了”。

王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玲玲，唉！你们家玲玲没了。”

“啥叫没了？”杨老牛问。

“听对岸的说，玲玲中午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河边有个娃在那里哭，玲玲怕她是要想不开，可能就想过去拉她，结果河边上有冰，玲玲大概是踩滑了，掉到河里去了。等对岸的人跑来时，玲玲已经……”

张桂花听了王二的话，直接就晕过去了，大牛二牛赶紧把母亲抬到床上去躺着。

杨老牛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他目光呆滞，动作也迟钝了，只是一直盯着那碗瘦肉。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王二说：“玲玲在哪？我要去带她回家。”

当杨老牛看到杨玲玲尸体时，他瞬间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那哭声震耳欲聋。

后来听说从那以后，杨老牛就没再出过门了，大牛二牛也不出去割谷、读书了，就在家种自家的地，张桂花整天都是躺在床上，吃要人喂，拉屎拉尿也要人收拾，大概是痴呆了吧。

他们家，也没再买过瘦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