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言:/平原祢衡,少有才辨,而尚气刚傲,孔融荐之于曹操。衡骂辱操,操怒,谓融“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 顾曰:‘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乃送与刘表。表延礼以为上宾。衡称表之美盈口,而好议贬其左右,于是左右因形而谮之曰:‘衡称将军之仁,西伯不过也,唯以为不能断,终不济者,必由此也。’其言实指表短,而非衡所言也。表由是怒,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送衡与之祖亦善街焉。后衡众辱祖,祖杀之。/用梗了用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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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年,夏五月,江夏太守府。
“祢衡?挞鼓于华堂,慷慨高声破云霄痛骂了曹孟德,精音律,娴辞令,性可杀不可驯?送给我……可充什么佐助啊?”
一道温和沙哑的声音裹满了诧异;清风柔柔过,烈日晫晫耀在碧绿透亮的木叶上波光点点,绘出温和宁静的清晨。
太守府,一人风华清峻,姿仪端雅,衣服绚烂,光彩卓著。清澄的眼眸正映着日光。笑颜微涩,声诧异。桌案上文书堆积,有淡淡的墨香。
“是是是...兹请示府君,要怎么处置他?”一人清秀如天然莹润的玉石经了浅浅的雕刻,温和如暖阳照耀下的青草,声甘澈兼备。深深地屈身,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向他请示。
出任江夏太守的黄祖,纯然一武夫,领荆州牧赏识,殷勤听荆州牧号令,今得到了一份美好得炽热的礼物,有点迷茫。
这白衣平原祢衡高论冠世,游京师,诋朝士,意气甚烈,目无可亲可善之君子,猖狂造逆的言行在威振天下的丞相前犹不减,被遣送至此。
“……就纳了他好了,如此慷慨奏高声,踊跃献骏骨,得交于文举者,祖也未可轻厌。”
简练的思考,明白的决定。
主簿君才淑性温、自谓通礼义,笑得可纯良了,如林间兔。“您真要纳了他吗?”眼眸深深地温柔,“此人猖狂造逆,以虚名炫世,实刚傲鄙贱一书生,虽微有星耀之才,正‘自绝于日月’之属,您温良,有意救济困窘,他未必可驯服。”
武德卓卓的太守一思索,淡漠地一笑,“无妨,如可用,就好好待他。不可用的话……不是还有你吗?”
“……好。”主簿君沉沉地答道。
江夏风华朗朗,风清,光暖,草木深茂,烟沙柔长。重在初夏时,风特别清,日尤其暖,草木特别深茂,烟沙尤其柔长,令人心折。触目暖暖融融的光,和然醉心.
风华朗朗归风华朗,也能被某些人看得寂寞萧索、愁怨深。
这“淑质贞亮,英才卓跞,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忠果正直,志怀霜雪,飞辩骋辞,溢气坌涌”的平原才子,此时以英武之姿,落寞行于深茂的草木间,无感于朗朗美景,唯满心利刃重创与寒霜沁。
是,他与威武挺拔之曹氏互相鄙弃,势同深海寒冰与烈火,他击鼓,一通悲壮而美妙、渊渊有金石之声的《渔阳》参挝,使他扬名天下。扬开了美名还是恶名更多?参半。于他何加焉?他孤高的辉煌壮阔的心志,并不曾得到一点点抒发和慰藉;他倔强的猖狂造逆的脾性,倒是给他自己招致灾祸不断,越挫越勇,因为他与流俗太不一样了。
他一心图谋什么?伴那个齿过不惑、身居九列、文学冠群、少长称誉、名位殊绝、有深远的见识和清峻的风骨、能激扬文字、正流风浮华、秉纯正的金子和玉的质地、扬凤声麟句、握瑾怀瑜有所示、正道直行有所得赏、动辄以文章惊世俗、谈笑侮王公的大雅君子孔文举俊逸瘦削的带着洁白的羽翼和澄碧的光辉的身影,振兴衰弱的士气,光复危亡的社稷,以求书名竹帛,铭功景钟!虽慷慨奏琼声破云霄、凛冽出重锋惊世议,一时的耀眼,他以为,深林野兽之思耳!然而,他做到了什么?未出其右。
他曾无限接近他心中灿烂壮阔的梦寐,却因缘际会地错失了。
就算是开了异能了,他张狂无忌地游走于一切位高权重的君子门庭之间,嬉笑怒骂恣意,不考虑苦果谁咽。于他何加焉?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他本来清楚刘荆州这俊逸挺拔如玉树、苦讲优雅端庄的美男子,不是担得起确切信奉与依托的主人,然而——就在不久前——待他真正优渥,食必加肉、衣必重采,文章律令都请他,浏览修改,才决断。他把他们一众才高自谓可缘鹄饰玉的文士,剜心间血以泼墨铸新居而生的奏章,三两句贬为同尘与泥,三两下扯得零落破损,附狠狠一砸,刘表怃然为骇,温和地笑着,让他写。他一挥而就,辞锵锵振金玉,却也暗自冷汗涔涔。然而枫桦雪玉般的君子,笑,声清如涧,“余下岁月悠长,书墨需求还很重,先生一直这么才气高涨下去才好呢!”
刘表朗朗然立于青葱秀丽的竹林前,衣斑斓绚烂,不胜耀眼,温醇雅致的清秀的脸孔,软软的长发,一片淡淡的云光有驻。他轻吟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刘表一挥宽阔美丽的衣袍将他揽得亲密无间,温柔诚恳道:“汝为孤之上上宾。”
刘表教他抚琴,搞得满堂优美流畅的弦音令人沉醉,颤动得更剧烈的是他锈涩的心弦。
他清楚这仅止于权谋,可他还是试着沉醉了。
一心相融,温热柔软又有棱角的特殊的令人心安的美好触感尚未完全消退,他们极清洌、微甜如刚掘出的一点点的新泉的感情,就被几句似是而非的谗言击溃。总有嫉贤妒能的心中五毒毕在的小人,看不惯他过得安稳些,进尽谗言搞离间。他多明亮正直的风骨,被这累积的诋毁黯淡。
他心中与淇奥章句无异的君子,有几声蝉鸣犬吠入耳,便轻易逆转心意,认定他浮华交会之徒不可爱,羞怒下予逐客令。一清晨清洌寂寥,他一身都不够御寒,仓皇穿了点御寒的,在严肃的训斥、耿直的催迫之下,出去了。那么冷,主要是他心寒若孤城。
心间留下,能比过血肉撕裂的,一道凄怆至死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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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他生未卜此生休/。浓厚堆积的幽怨和激愤,让他乌黑透亮的眼眸消暗消淡了光彩,心间除了固有的浓烈的骄矜气,盛满了与癫狂挂钩的暴戾气。
他已经恨透了这世界,对健壮的身体和生命,没有友爱了。
江夏风景,清而煜,能容纳他吗?若真有至诚君子似燕昭王,拥篲折节无嫌猜,他自甘为输肝剖胆效英才,无繁杂言啊。
这世道轻贱骏马级贤士,高台隐没在蓬蒿间,黄金太吝惜,——大概是不能的。他宁肯给江夏放一把火,在极绚烂的喧嚣中,安静地死去。
他执槁木死灰之心,见温润如玉、伶俐如杨德祖一二分的主簿君。这人清秀有光彩如天然莹润的玉石经历了浅浅的雕刻,真好看,也有乌黑透亮的端正的眸子,不曾有凌乱的发、仓皇于风尘的观瞻、凛冽的见人即予以攻击的神态,温和如半熟的青草,一笑真如寒星在沼:“久闻祢处士英才卓跞,今幸得见。”
“……你是真好看。这眉目如楚山楚水,自然而然的风华。”他眸子清冽,噙着笑,答。
“……谬赞了,”主簿君一时竟不知所言,和善:“府君浓烈地喜欢你,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共事,希望你……保持本色即可。”
他身上冷冽的霜雪气一扬,主簿君微怔,他已温暖骄傲地笑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