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天格外的冷,我穿了厚厚的夹袄,依然挡不住刺骨凌冽的寒风。大雪过后的地面,划得像块打磨的光滑洁净的玉石。
我穿着纤细的红色高跟鞋,蹬蹬的一路踩着冰渣子摇摇晃晃的走在上班的路上。
我已经35岁了,已经过了青葱岁月,按一般人的要求来看。
我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能够喊我妈妈的漂亮孩子,以及一份体面的工作,一间房屋,一部车子。至少上班的时候不用和小年轻们一起拼了命的挤公交。
每每挤在一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中时,我便会窘迫,窘迫的我一路抬不起头俩。
我的工资和她们一样,三两千,我穿的和她们一样,贵不过几百。唯一不同的是,我脸上满是沧桑之感,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穿过斑马线,快要到对面了。不知那家小店的主人发了什么疯,一大早上的便开了震撼的音响。李宗盛的《山丘》就那样适时的飘入我的耳朵。
“越过山丘,才发现没有人等候……”
眼睛忽然便模糊了,我艰难的拔着有万千斤重的脚步,缓缓的缓缓的向前走去。
忽然,一声巨大的声响在我身边炸响,我感觉自己腾空了,身子犹如一只燕子在空中舞蹈。又一声巨响,我感觉到自己落地了。
我没有感到很疼,只觉浑身麻木,眼皮沉重。我想睡觉,此时。
李宗盛的歌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句一句的传入我的耳朵,进入我的心肺。我感觉到了,那种刻骨的疼,疼的我蜷缩起来。
我想闭上眼睛,此刻。
我想沉睡不醒,我知道我出车祸了,但不知道伤的是否严重,要是,要是能让我永远不要醒来该多好啊。
这三十五年,我过的很辛苦,很累,我想去往生世界。
我听到有人叫我,有人摇晃和拍打我,我不愿去听,不愿去看,更不愿去理睬。
有人使劲的搬开我的眼睑,在一瞬间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地的血,鲜红色的。这场景似曾相识,我想了想。在昏迷前,我记起来了,是每年杀年猪时,那长长的锋利的杀猪刀,对着猪脖子一刀进去,猪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血喷溅在地上,斑斑驳驳的。
2
我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
ICU重症监护室内,我睁开眼,看着满屋子的白,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有些遗憾,没这样就去了。
护士告诉我,手机卡坏了,无法联系上家属,是一个年长的老医生心地善良在责权书上签了字。我才被推入手术室的。
护士给了我一个手机,让我给家里人打电话,我没接。气息柔弱的道:“我没有亲人。”
护士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小声的嘀咕道:“谁会没有亲人呢,站在旁边的老医生制止了她。”转身和蔼的对我说:“没事,姑娘。你安心休养吧,医药费肇事者已经帮你付了。”
我很累,不想说更多的话,闭上眼。
一个星期后,那个开车撞了我的人出现了。是一个气轩昂扬,沉稳的中年大叔。他一个劲的道歉,我没有责怪他,对着她笑了笑。
他给我带了一部手机,一个手机卡。
我百无聊赖时,还是忍不住在朋友圈发了动态,李宗盛的那句歌词:越过山丘,才发现没人等候。
我忘了微信有自动定义地理位置的功能,也疏忽了。
晚上K先生火急火燎的出现在病房里,他来时我刚吃过药,睡着了。
醒来后,所有的疼痛都席卷而来,我极度在疼痛中昏厥,医生见我疼得睡不着,每天都给开些止痛和安眠药。有时能半夜才会疼醒,对比整夜都不能寐,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今晚不知是不是K先生来了的缘故,我一个小时后便醒了。
我闭着眼,痛苦的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一双温热的手掌握住我,紧紧的攒着。这个温度,我熟悉。我知道他,来了。
“艺儿,艺儿,你感觉怎么样?很痛吗?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k先生的嗓音有些嘶哑,似乎哭了。可我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流,哪怕眼神的交流,我很疼,可我没有继续去按呼叫铃。手从他掌心中抽出,静静的躺着。
K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忍不住了,声音中夹杂着愤怒道:“艺儿,你把我当做什么了,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你心里还有我吗?……”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情绪的听着,也不反驳,任由他在那里发泄。
不知多久,护士喊我吃药,我顺从的睁开眼。一楼阳光透过窗外斑驳的树叶,照射在我的床前,他坐在阳光里,还是那般的耀眼。我一恍惚,记起那时年少。
3
K先生拿了药端了水,要来喂我。我接过药喝水,拒绝了他的伺候。
吃完药,我闭上眼继续休息,他看了我半晌问道:“艺儿,饿不饿,要不喝点粥吧?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蔬菜粥。”
我觉得有些可笑,我一直都不爱喝蔬菜粥。那是多年前,刚毕业,我们都很穷,买不起肉,我为了减少他的内疚,并对他说我喜欢吃蔬菜粥。
我没有搭理他,我想了想,心理的一个决定便脱口而出:“我们分手吧。”
我没睁眼,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乱,有些无措。
“艺儿,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何必呢……”
我突然的就很生气,我睁开眼狠狠的盯着他,那些被压在心口的话,便如连珠炮弹般向他射去。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说了分手了,这下正合你心意了不是麽?”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阵的受伤,我心揪了下,我还是爱他的,可是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
“你少装,你父母不也说了让你先挑挑拣拣了不是?反正我和你同居多年,已经算是残花败柳了……”
“艺儿,你别这样。我父母是我父母,我是我,不一样的。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K先生急切的打断我的话。
我更生气了,情绪的起伏牵引到伤口,疼得我只想哭,可我依然不落一滴,大声的道:“这话,我的听厌烦了,你还有没有新词?你现在就走吧。快走吧。”最后的话,我是喊出去的,喊完,我没有力气在说更多了。
“艺儿,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我心中的那团火终于压抑不住了,我猛的拔掉身上插头,对着他就甩过去,嘶声裂解的道:“你走,我不要在看到!这么多年多过去了,对,我跟了你11年了,我得什么。就连我想要一个家,你都不肯给我,房产证是你父母的名字,车子是你的,公司是你的。我有什么?你在看看自己吃的穿的,睁大眼睛在看看我,我穿的吃的哪一样过百?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眼里就是一个保姆,一个免费的保姆。你还要我怎样?”
K先生被吓到了,他从未见过我如此,我想我一定很丑,张牙舞爪的老女人。
K先生沉默了一下,调整了呼吸,缓缓的道:“艺儿,我父母生我养我,房产证填他们没有错的,在说都是一家人干嘛计较那么多。不就上下班嘛,坐公交就行,我还得开着到处跑业务,谈合作,没有车不行的。什么保姆不保姆嘛,都是一家人,做点家务不是应该的吗?”
我大吼一声:“滚!”
医生和护士都惊动了,都走进了问询。
K先丝毫没有要滚的意思,反而有些责怪的道:“艺儿,你不就是在怪我没有娶你吗?”
我扯着嗓子喊:“都11年了,你说出的既然是这句话!”
我哽咽了下,把泪吞回去,半晌才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家里我的东西你让钟点工收拾收拾扔了吧。”
说完我气力已绝,心神俱疲,伤口又撕裂了疼得我厥了过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