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七夏扔了手机,在床上一跳三尺高。随即她跳下床,在木质的地板上噔噔噔地跑过客厅,赤脚站在阳台上,“哗”地拉开窗帘,被早晨八点钟的阳光撞了个满怀。她眯起眼睛,时间徒然流转,就仿佛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高一新生”,那还是个青翠欲滴的名词。新生接待会上,七夏在人来人往中一眼看到了他——霍漾白。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两秒,三秒,她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在大厅门口有序指挥新生就坐。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男生丰富了她后来的整个高中时代。
那以后,七夏常常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遇到他,走廊里,林荫道,餐厅……
偶然的下午,七夏看到霍漾白在乒乓球台前挥汗如雨,动作敏捷,潇洒,于是,她知道,他喜欢乒乓球。她远远的看着,发了会儿呆,又摇摇头,轻轻地笑了。
那个清瘦的背影就这样一笔一划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笑起来很灿烂,仿佛连空气都会被融化,他走起路来的样子很潇洒,真称得上是风一样的男子。用七夏每天挂在嘴边的话说就是:“他真的可以把老掉牙的校服穿出西装的感觉!”披头散发正在刷牙的闺蜜陈雪听到这句话,口吐白沫地白了她一眼,“七七,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也许是吧,七夏想,但她就是觉得那个男孩子有一种莫名的磁场,让她心神不定。
后来,她又知道了很多事情,他是班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成绩却在年级遥遥领先;他是学生会主席,操心着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文采很好,作文拿过市里的一等奖;他异性人缘不错……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一条还是让七夏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想要认识他。七夏与霍漾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是那一次擦肩而过时的点头微笑,还是她捡起操场上孤零零被遗落的钥匙链轻轻递到他手上,亦或是那块悄悄溜进他衣兜的德芙和署名“冰可乐”的纸条?
“冰可乐”是七夏的网名,后来,霍漾白曾说,这个名字很有夏天的味道。
总之,他们就是认识了。
第一次看到霍漾白这个名字在自己的QQ好友列表里跳动,七夏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他的QQ头像是一个带着面具高傲冷酷的家伙,七夏想,这大概是他热爱的动漫角色吧。他找度娘请教了于此相关的诸多信息,原来这是一部日漫,叫《东京食尸鬼》,图片上的那个家伙是主角金木。于是,一场地毯式搜寻开始,七夏拉着八方死党走遍大街小巷,搜寻诸如“东京食种同款卫衣”、“东京食尸鬼海报”、“东京食尸鬼同款面具”等,把自己的卧室盛大的装扮起来,陈雪负责用傻瓜相机给七夏拍照,背景是“东京食尸鬼”版的卧室。倚墙坐,剪刀手,小白牙,陈雪无奈地看着傻瓜相机里的七夏,说:“是挺傻的。”饭桌上,七夏一遍遍在脑补霍漾白看到这些照片的反应,他会欣喜若狂,还是喜极而泣然后激动的握着她的手说“真是相见恨晚哪,道友……”直到妈妈用筷子敲了敲她的头,仿佛那是一块木鱼,“阿弥陀佛,让老衲来点化你,去把你那猪窝收拾了,扫地僧,”七夏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溜回卧室。
晚上,当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闪着星星点点,好友列表里霍漾白的头像也被点亮了。七夏疯狂搜罗陈雪拍的照片发过去:“昨天看到你的头像是金木哎,这么巧你也喜欢东京食尸鬼啊,”然后加上一个呲牙笑的表情。只是合了一下眼皮的功夫,消息框弹出了一行字,七夏振奋精神仔细一瞅:
“What?”
“你的头像啊,金木”她的手指上下翻飞。
“就是从朋友空间里找的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鬼”。
“哦,这样啊,呵呵”,七夏一脸黑线的打完这句话,十指沉重的像灌了铅。
她泄了的皮球一般在松软的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心里五味杂陈。窗外,暮浓月明。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渐渐熟络起来。
霍漾白会在半夜拉七夏去烟雾缭绕的烧烤摊胡吃海喝,七夏也会拖着霍漾白逛书店,喝咖啡,看画展,奢望以浓郁的文化气息,来感染他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这似乎是徒劳的,霍漾白只会提溜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奥斯特……罗……罗夫斯基……他不是发现了电流磁效应的那货嘛,他还写文章,还是司机?”“去你丫的!”七夏一招排山倒海把他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七七,下手要不要这么狠啊?”霍漾白叼一根哈根达斯走在七夏身边。“人不狠,站不稳。”她假装严肃地白了他一眼。
“七七,还是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了——”
七夏“噗嗤”笑出声来。说实话,她还是很喜欢和霍漾白走在一起,走过大街小巷,走过霓虹喧嚣,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即使不说话,也十分美好。
大概,七夏的一生就败在“爱屋及乌”这个成语上。霍漾白喜欢的她都喜欢,本兮的歌,北海道的花,大洋彼岸的国度,但只有一样例外——他的女神,李茉。
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到是在学校艺术楼的楼顶。
艺术楼六楼一段废弃的楼梯可以通往楼顶,人迹罕至,因为萧条,破败。对于七夏来说却是世外桃源,她总觉得这里有一种苍凉,旷远的意境,一眼望去,半座小城尽收眼底,远处的街灯依稀可辨,脚下,是被弃置的画板,石膏模型,被岁月的风霜刀剑雕刻的尽显沧桑。周末的傍晚,七夏总喜欢一个人到这里吹吹风,只不过后来,是和霍漾白一起。小城的污染还不算严重,天空由清澈的宝蓝色被夕阳层层晕染,他们就这样站在晚风中,聊聊梦想,谈谈琐碎,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静静地沐着夕阳的光辉,等暮色渐浓,等满天星斗。看着天边的落日,七夏常常想,这,就是青春。
4月,艺术楼前的桃花开了,满树盛放,清风徐来,满园清香。但七夏对这些毫不在意,她知道的是,还有两个多月,霍漾白就要步入高考考场了。
某一天傍晚的艺术楼顶上,霍漾白说:“我好像,喜欢上李茉了。”像在讲一件陈年旧事,语气平淡。“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七夏一字一顿,还未说完,那句告白便被吹散在风里,又或者,它仅仅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发酵,沸腾,从未像这个世界宣告。
“嗯?”
“没什么,”七夏看向天边,天边的夕阳正浓,如血的光芒染红了她的眼眶,她咬咬嘴唇,又莞尔一笑:“喜欢就去追啊,like拼出来不就是‘立刻’吗?”霍漾白拍了拍她的肩膀,“七七,还是兄弟你懂我。”“那必须。”七夏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不再说话,面向夕阳,在风中静默,直到夜幕降临。
那一晚,七夏彻夜无眠。凌晨一点,她打开电脑,百无聊赖的盯着惨白的屏幕,四下寂静无声,一条空间说说分外刺眼:这世上有多少人,以兄弟的名义爱着一个人。
这世上有多少人,以兄弟的名义爱着一个人。
霍漾白,我们终究是以兄弟相称了吗?
即使是这样在内心风起云涌的事,在高考面前也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其中的个别滋味,冷暖自知。
高三步入紧张的复习阶段,各科老师打着“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的口号,鞭策着又一波学子削尖了脑袋挤上高考的独木桥。七夏不敢过多的打扰霍漾白,只会在课间时常到他们班门口偷偷张望,看他埋头复习,看他给前排的同学耐心讲题,看他与风姿绰约的女生嬉笑打闹,七夏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猜想,究竟哪一个,才是传说中的学姐,李茉。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即使知道,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下雨天,七夏撑伞走在到火车站的路上,因为十分钟前收到霍漾白要回家的消息。雨愈下愈大,层层水帘之中,她看到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对偎依的情侣渐行渐远,那背影是如此熟悉,等她想要看清,却又越发模糊不可辨,在路灯的光晕下失去了轮廓。她跑起来,听得到风在耳边叫嚣,然而背后却像被什么勾住了一般,她凌空被抛入一个漩涡,无法呼吸,七夏拼尽了全力挣扎,仍然抓不到任何具有实际形状的救命稻草……一道刺眼的光亮起,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天花板上的海绵宝宝吊灯正冲她咧嘴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梦。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26个未接来电,来电铃声与外面萧萧的大雨相形见绌。
接通电话的瞬间,一个沙哑的男声和着大雨的冲刷在耳边响起,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七夏打了个寒战,电话那头,语气平淡却字字苍凉:“七七,陪我出来走走。”一秒钟的沉默,“我失恋了,”沙哑的男声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拿着手机的手在空气中顿了一秒,两秒,三秒,七夏猛地起身,扯了一件雨衣和一把雨伞,冲上午夜的马路,雨还在下,并没有减小的趋势,她在夜班无人的街道上奔跑,此刻在脸上恣意蜿蜒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漾白,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七夏在心里默念着。
一辆轿车飞驰而过,车灯一晃,七夏随即一个趔趄倒在马路中央。
醒来时已是在灯光明亮的病房,柔软的被子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不安却又给人安全感。第一眼看到的是霍漾白,头发还滴着新鲜的雨水,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七夏床前。
“你在哪儿?”七夏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神又空洞,让她的心钝钝地疼。
“天台,艺术楼顶的天台,淋了一晚上的雨,想通了。”
“我知道你一定在那儿,下次不要这样,我会心疼,”七夏的声音在颤抖。
“好,听你的就是。”
霍漾白所谓的失恋,是李茉将他倾注了所有爱意的水晶玫瑰摔在地上,顷刻间,随玫瑰碎裂的,不只有他的爱,还有尊严,水晶玫瑰底座,是灼灼发光的字体“LOVE YOU FOR EVER.”
LOVE YOU FOR EVER.
这话李茉也曾对她的同桌陈冰说过,那个不可一世的男生,波澜无起地对她说:“哦,知道了,谢谢。”然后把书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落叶萧萧的黄昏。
而现在,这句话,霍漾白只想对七夏说。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对她倾注的爱,何况是在这座学校叱咤风云的霍漾白。总有一些人毕生都在追逐,认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却也因此忽略了身边陪你风一程,雪一程,一路打打杀杀,陪你走尽黑暗的人,最值得付诸一生去爱的人。
但当霍漾白得知七夏口中的“车祸”不过是晕倒而后扭伤了脚,似水的柔情呈现在那张脸上却是戏谑的笑意:“也是,除了你谁还会穿睡衣拖鞋半夜跑出来,不崴脚才怪哦!”
“还不是怕你想不开去寻短见!”正在帮他耐心擦干头发的七夏顺势用毛巾勒住他的脖子。
“都是借口,扭个脚还要躺在病床上装死。”
“因为要等白马王子来吻醒公主啊。”
“王子来咯——”
不知不觉天色微明,小小的病房内充斥着欢笑声,冰冷的吊灯都沾染了几分温情。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艺术楼前的桃树,大朵大朵的桃花落尽,长出了一树绿叶,郁郁葱葱,风过处,清香阵阵,招蜂引蝶。
七夏的脚伤痊愈,已是六月中旬,那时候,霍漾白已经拿到了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七夏已长发及腰,穿起了白色连衣裙。
霍漾白走的前一晚,英语从未及格的七夏在对话框中沉重的敲下了一行字:“Forgive me for wanting to be with you when i grow old.(原谅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
霍漾白说:“I will be here,wait for you.”
如今,时隔一年后的今天,终于要重逢了吗?
一个月前,走出高考考场。一个星期前,拿到一纸和霍漾白相同的录取通知书。一分钟前,接到一通电话,霍漾白说,七七,毕业快乐,尔雅咖啡馆见。
所以,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七夏穿一件碎花洋裙,头发随意地挽起来,一个人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低头想着些心事,嘴角微微泛起波澜,盛夏的阳光在她的发丝上跳跃,轻盈而灵动。
尔雅咖啡馆。
靠窗位置的墨绿色坐椅上,一个清瘦俊拔的身影轻轻晃动手里的杯子,动作缓慢而优雅,好看的手指骨节分明。身旁的女孩儿身材高挑,落落大方,正埋头翻着手提包,“明明记得有把钥匙放到包里啊,漾白,你有看到吗?”抬头间,女孩儿看到了眼前的七夏,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多了几分尴尬。一种莫名的气氛在空气中扩散,蔓延。
“是……是七七吧,常听漾白提起你呢,果然很可爱,我是漾白的女朋友,李茉。很高兴认识你!”女孩儿莞尔一笑,热情的像七夏伸出右手。
落地窗外的世界耀眼璀璨,宝马香车,阳光流转。一墙之隔,玻璃窗内却是冰天雪地。
七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拧干了所有喜极而泣的泪水和全力以赴浇灌的爱。
沿着从前他们一起路过的街口,七夏一直走,没有尽头。远远的,她的身后,陈冰一路相随,沉默不语。
傍晚的街灯沿着来时的方向次第亮起,一路铺下温暖。当暖黄色的灯光洒落七夏肩头的片刻,她再也坚强不起来,像泥一样瘫软在地上,抱着双膝放声大哭。
街角的路灯没有防护的灯罩,萤火流连,每天都在上演飞蛾扑火的壮烈。
陈冰站在七夏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那么多话都欲言又止。
七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城北的山顶上,霍漾白面向夕阳,头发在风中凌乱,他说:“累了的时候,就到山顶来走走。高处不胜寒,因为远离了人世悲欢。”
果真是这样么,身处市井的喧嚣,就躲不掉人世的离合悲欢。为一个人辗转反侧,在一场爱里陨身不恤。而当心里牵牵念念的那个人以另一种形式回归,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光阴不再。爱因斯坦说,宇宙产生于一次星际大爆炸。
自此以后,诞生了一个个温暖的灵魂,蜗居于世间的花鸟虫鱼。
七夏不记得再后来尔雅咖啡馆的情形。她只听到那时的自己真真切切的对眼前的女孩儿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七七,和漾白是亲兄妹,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说完,三个人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像极了久违的老朋友。
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之一,像张爱玲说的,低到尘埃里,终其一生困顿于人世悲欢,却也因此生出许多温暖来,正如花鸟虫鱼之于宇宙,正如,陈冰之于七夏。
在这个清冷的夜,两个孤单的灵魂,隔着一捧灯光,给彼此传递温暖。
冷月无声。
第二天清早,啁啾的鸟鸣扰人幽梦。七夏裹一件墨蓝色长裙,流苏下摆,长发散落在肩头,赤脚站在阳台的木质地板上。来电铃声响起,陈冰富有磁性的声音说:“Good morning,dear .”她嫣然一笑,“Good morning.”
如往常一样,“哗”地拉开窗帘,七夏被早晨八点钟的阳光撞了个满怀。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睫毛在阳光下像是擦了金粉,嘴角微微上扬,感受盛夏的美好。
耳边徒然响起李易峰的歌声。
是否,你也会偶尔想起我。
还是过着和我无关的生活。
幸好,彼此的青春都没有错过。
我的年少有你
你的青春,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