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到阿曙点起自己的第一根烟时,会不自主地想起,初一时,与他傍晚在操场所看的普普通通的天,他的眼里憧憬着未来,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曙那般模样吧。
阿曙的家不在县城,是个住校生。他不讲卫生,宿舍里他的床位是苍蝇最多的,又近门,宿管与检查卫生的人看到了总是频频摇头,然后在黑板上又扣上一分,于是他在宿舍里不受待见,没人愿意睡他的上铺,那里是拿来堆放杂物的,而他的对面,总是抱怨他的脚臭,过了不久,也换了个床位。如果说谁是我见过最邋遢的人,那必定是他。如果还要说谁是我见过最爱幻想的人,那想必也是他,他总是爱学小说里的男主,学一些在他眼里很酷的动作,而他长得也不算讨喜,脸说的上长,古铜色,生得十分粗犷,动作使他在我们眼里十分滑稽,一来二去,他便成了班上的笑料,任何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他。阿曙的品行也不好,总是能听到宿舍里其他人怀疑阿曙偷他钱的声音。有次他犯糊涂,竟偷到宿舍里的脾气最大的人那里去,于是之后总能见到阿曙的上臂有些淤青。这件事转转悠悠,又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于是阿曙又不得不挑着夜灯写检讨。这件事过后,阿曙在其他人心里的地位愈发地低了。
我家在县城里,成了一个走读生,初一时受不了家里的气氛,常常去到宿舍里玩,一般在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而我没那个习惯,于是我老是坐着发呆,因为不发出什么动静,与他们没什么冲突,大家也都默许了。阿曙大概是那个宿舍里不睡午觉的唯一一人吧,他也只是躺在那里发呆盯着天花板。有次,大概是无聊透了吧,他问了我个十分无厘头的问题:“你见过最美丽的天空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想理他,他见我不说话,脸上的光虽然有些黯淡,但还是侃侃而谈:“我见过最美的天啊,是那次我爬山,最后看到万里无云的天......”他还没说完,我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了。他吃了瘪,就没再讲话了,又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了。过了一会儿,宿舍里的人起来了,见到阿曙在发呆,笑道:
“哟,阿曙今天不偷东西啦?改为发呆啦?”
“准是上次被打怕了,哈哈哈。”有人应和着,中午让人昏睡的瞌睡虫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家又活跃起来了。
“......”在路上,又不断地有人开玩笑,不断地讽刺阿曙,内容我大概都忘了,只记得阿曙的脸气的涨红,却仍是一言不发,而大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去到教室。
阿曙的学习不错,起码一开始是这样,我学习也还过得去。所以在初一一次下午的活动中,他和我被分配成搭档。我很不情愿地去参加那些累人的活动,阿曙则一直很亢奋,不停地东张西望,充满了干劲。他的身体很结实,而我却缺乏体力,所以到后来基本都是阿曙拖着我走的。活动傍晚才结束,我累得走不动了,干脆就坐在操场的草坪上,阿曙见怎么也拖不动我,就和我一起坐下来了。阿曙离我很近,我能清楚地观察他的脸庞,他早上起来的眼垢仍没有抹去,汗水粘着头发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汗臭味夹杂着草坪的腥臭味,让人难以忍受。阿曙则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就像他中午看着天花板一样。嘴巴微张,眼中满是期待,他又问:“你见过最美丽的天空是什么样的?”我仍是没有回答他,但是却一起看着天空,说实话,并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天边出现的紫色的边条倒是为平平无奇的天空增添了一份美丽。紫边和蓝天中间好像有条淡淡的油膜,蓝天和紫边在那里相汇。阿曙望着半露光芒的星辰,冷不丁地说了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那里。你知道吗,那里可能有外星人哦。”手指的是如蓝色画布的天。之后我才想起,他竟有如此憧憬未来的时刻。
在这之后,我很少去宿舍了,不过还是能听到阿曙时常犯浑的笑话。阿曙的形象越发的像个小丑。转眼间就到了初二,某次我又再次来到宿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曙抽烟。其实,初一开始学校里就有人抽烟了,不过我和阿曙谈及的时候,表明了自己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抽烟,仅仅因为对身体不好,阿曙也是点头。时至今日那天到底怎样我还是忘了,只记得我来到宿舍看到拉起的窗帘,昏暗的光线,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的火星。他见到我来了,故作老练地递给我一根烟,装作大哥一样说:“抽一根吧。”我记得我分明反反复复地讲过自己是不抽烟的,而且讲的时候他也记得。我正准备拒绝,他好像一时慌了神,说:“哦哦,你不抽烟来着。”不过神情仍是那副老练地模样,可手却有细微的颤抖,将烟匆忙塞回去,正要关上烟盒,宿舍里的人又喊:“阿曙,递根烟来!”阿曙又把烟盒打开,胡乱地抽出一根,站起身给那人送去。这时阿曙背对着我,我心中有百般不解,叫了声:“阿曙。”他貌似被吓到了,转身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明显一丝惊恐,我的话到嘴边了却变成:“你那包烟多少钱?”阿曙又恢复那副老练的模样,答案是多少钱忘了,不过还记得价格说出来时,宿舍里的人都在讥笑他,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朝自己床走去躺下,没说任何话。之后便是一些我和宿舍里的人吹牛聊天,具体内容我都忘了。
阿曙的精神日渐差了,宿舍里的人都说是他晚上翻墙出去打游戏打多了,同行的人都要走了,他还恳求大家再打一会儿。那是家黑网吧。有次我和他们一起去过,网吧的环境很差,沙发上的油腻一层叠着一层,鼠标上还沾着上个人的汗水。我们开了几台机子,玩游戏。阿曙的操作很笨,不过战绩不错,有时我们被敌人埋伏,为了止损会喊:“阿曙你走,阿曙你走。”阿曙有时会不听指挥仍然冲上去,我们斥责他,他却是呆呆地笑。时间一下子就过了,我们准备走了,阿曙恳求我们:“再打一会吧,再打一会吧。”我们中有些人嘲讽他,有些人并没理会,阿曙见状,呆坐了一会,等我们走了一段才追上来。
阿曙晚上去网吧的时间越来越长,白天也越来越颓废。于是上课睡觉成了他的日常,以至于有一次体育课老师允许我们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他竟然在草丛里睡觉。有时,他站着上课也能睡着,老师拿他没法,就让他站在后门,什么时候不睡了再坐回来,到后来变成了节节课都在后门站着。之后我成了卫生委员,不时要去宿舍提醒他们注意卫生,而每次推门进去,看到的必然是阿曙伸出床的臭脚和围绕床位的烟头,每次都得叫他收拾,而他也从来都是慢腾腾地把扫把挪来,东一下西一下地打扫。而我转过身去,他必然又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痴痴地笑着,拖拖拉拉地,常常要一个中午才能把他的东西收齐。再后来,年级进行分层教育,我和他没分到一起,也不必去宿舍提醒他们了,我就很少看到阿曙了。但即使不在一个班,一开始也总是听到老师的大嗓门对阿曙进行着斥责,后来就渐渐地少了,大概是老师也不再对阿曙不再抱期望了吧。而听到阿曙最多的消息便是,阿曙今天又睡了几节课,阿曙今天又怎么顶撞老师。这种消息一直持续到了毕业。
填志愿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曙,他的成绩很低,父母真不停地对他念叨,不时用手去掐他。我与他的眼神相互碰撞了,然后他闪闪躲躲,匆匆从我身边走过,那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太阳温柔,我想回答他以前的问题,今天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天空,可我没说出口,我想等一个对他而言不太压抑的时间说,可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阿曙,填志愿的这天,我就见到过一次阿曙。等到吃散伙饭的那天,我还是没见到阿曙,饭席上我不敢提到阿曙,大家也丝毫没介意阿曙的没有到来。之后,关于阿曙的消息就愈来愈少了,据说是去了一所职高。过了没多久,就又传出他和宿舍里人打架的消息。
一周后,还是不知道关于这场架谁打赢了。
再过了一个月,阿曙的现状仍是没听到半点。
一个学期的时间后,具体阿曙的位置在哪,大家都含含糊糊了。
到了第二年的毕业纪念日,我们同学聚会,大家都在互相寒暄,而我却在不停地扫视人群,最后也没发现那个邋遢的身影。大概以后也的确见不到阿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