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地方,冬至这一天最兴的,就是吃汤圆。每当这个日子临近,我的记忆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到六十年前,回到那个由父亲、母亲和我一起制作汤圆的温暖场景里。
秋天,当我们准备制作桂花蜜的时候,只要我从自由市场买回一把把桂花,把花瓣抖落在报纸上,父亲再忙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进厨房,和我一起做桂花蜜。一层糖、一层桂花,他把它们小心地装进玻璃罐头瓶里,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作品。
腊月间,我会把从自由市场买回的花生、核桃、葵花籽、苏麻炒得香香脆脆的。父亲知道,接下来桂花汤圆芯子制作工作就正式开始啦,他会停下手中的活儿,拿出擀面杖和面板,一点点把这些果仁碾碎。那“叽哩咕噜”的声响,像是冬天里最温柔的节奏。将碾碎的芝麻花生和桂花蜜加猪油放入锅内加热调合时,父亲更是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大厨。
最难忘的,是我从同学家借来的罗筛。那时候能借到罗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接过罗筛时,总会郑重其事地把糯米面细细筛过,那筛落下来的粉,像冬天里最柔软的雪。
当我和母亲把汤圆包好,下锅煮熟,再舀进碗里时,那漂散着桂花香、芝麻香、核桃香、花生香的热气,总能把整个冬天都熏得暖融融的。入口的那一刻,软糯香甜,仿佛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等待,都在舌尖化成了幸福。冬至吃汤圆,是我出生地方的习俗,也是我心里永远的味道。它让我想起父亲的陪伴,想起一家人围着厨房忙碌的日子,想起那些简单却踏实的幸福。
而关于冬至的味道,还有一段深埋在五十五年前文革时期的记忆,与一碗鲜美的羊肉米粉紧紧相连。那年,父亲被关在牛棚,受派为车间食堂放养了一个多月的羊,直到冬至前一天才结束。我至今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寒冷,草木枯黄,羊的胃口差得很,对那些干硬的草料鲜少问津。不知父亲是听乡邻闲谈说起,还是凭过往的生活经验记起,他知道食草动物本就缺盐,盐分既能补充微量元素、调节体内代谢,还能让寡淡的枯草多些滋味,从而勾起食欲。他照着这个法子,往草料上撒了点盐,果然灵验,羊见了撒盐的草便胃口大开,争相采食。后来下了雪,草叶上积了层薄雪,羊竟把那白花花的雪粒当成了盐,连草带雪大口吞咽起来,看得父亲暗自欢喜了好久。
更让我意外的是,这段往事还有一位“见证者”。今天,我当年的邻居兼同桌好友忽然提起,当年他曾去找过放羊的父亲。他说,那是在机修车间右边的山上,人迹稀少,父亲一个人牵着两只山羊,神情沉默,言语不多,显得格外小心谨慎。他们呆了二十多分钟,之后父亲便独自牵着羊回去交差下班了。时隔半个多世纪,同学还能清晰记得这些细节,让我心中满是感慨。
就是那年的冬至,食堂为职工准备了羊肉米粉。那两头经父亲精心照料的羊,肉质鲜嫩,炖出的汤更是鲜香醇厚,喝一口从舌尖暖到心里。我排队等候时,心里忍不住想:你们知不知道,这一碗碗米粉上铺的羊肉,可是我父亲亲自喂养出来的哟,你们要感恩我的父亲哟!
那一碗碗桂花汤圆和羊肉米粉的香味,至今仍在记忆里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