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酒馆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人生无论精彩或者平淡,都艰难。

2017.8.24    周四    晴

明朝末年,一时间时局动荡,表面古井无波的大明朝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大乱将起,每一个王朝都会它的结局,想来大明也该如此了吧?

但,西南的某个边陲小镇里依旧还是鸟语花香一片。这里,远离朝局,远离中原,所以远离战火。每个人脸上写着的都是安静和祥和,持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某天夜里,镇上的李家酒馆里传出一阵婴儿有力的啼哭声,一个新生命在小镇上降临,他爷爷给他取名李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名字。老人家希望这孩子未来充满福气。想来,小地方到处可见的这种名字都被赋予了相同的寄托吧。

李福一大家子人都生在酒馆、住在酒馆,每天被浓郁酒味熏陶着,久而久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洗也洗不了的酒味,是李家每个人从小就与酒结下的缘,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一生相随的牵绊。

“我李家的子孙要一代代把我李家的酒馆继承下去。”这是李福爷爷留下来的遗言。李家酒馆是李福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他要求着子孙一直好好经营下去,无论他们喜不喜欢。

而李福的爹不这么想,他接下酒馆是因为一无所长,但不想儿子依旧被困在这小地方,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里,他想要李福去考个功名回来,真正的光耀门楣。所以李福的爹给李福找了个夫子,大价钱,最好的夫子。

四岁的李福无意识的被他爹拖着到夫子的家里,有模有样的鞠躬,走完了一整套复杂且无趣的仪式,正式拜在老夫子门下学习。

李福的爹把揣在怀里的几个碎银子小心翼翼拿出来,暗暗放在老夫子的手心里。这是他额外的孝敬,是自家酒馆半年的营业额,昨夜,这几个碎银子,他在被窝里点着灯,数了一遍一遍。

老夫子察觉到手心里的异样,眯着老眼,会意一笑,接着抚着李福扎着小鬓的头,慈祥笑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对于四岁的李福来说,无论是酒馆和读书这两条路他都没有自己的选择。

......

十年后,在老夫子无数次戒尺的训诫下,在燃尽无数灯油的苦读下,李福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他也的确长了一副秀才清秀的模样,让人好不喜欢。

李福的爹高兴,决定这天的酒水免费,任人畅饮,这一天酿了几年的酒一下子都空了。平常寂静的小酒馆里今天挤满了人,人与人之间大概没有一丝空隙了。

镇上的人全来了,几张破旧的木桌坐下了十来个人,酒友都互相推让着。打酒的柜台前也挤满了人群,李福的爹忙坏了,带着李福他娘,两个人手忙脚乱,吵吵嚷嚷。

“掌柜的,给我盛一斤酒,另外再装一斤带走。”一个长得十分高大的婆娘将一个很大的酒壶“嘭”的一声砸在柜台上,扯着嗓门喊道。

话音刚落,后面随着瞬间伸出好多只手,带着各种各样的器皿,大声喊着听不清的话,估摸着都是来打这不要钱的酒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们脑子里现在就只有这么几个字而已了。

李福夫妇何尝见过这样的场面,往常的酒馆里的人就连两张桌子坐下都多余。他们想着:如果每天正常的生意都像今天这般好,那也不用李福去考什么功名了,这样有赚头的小日子就过得挺自在滋润的了。

李福本想今天在阁楼上继续温习他那“之乎者也”的,可是双耳传来的吵闹声让他静不下心来,索性就把笔放下,偷偷从柜子里拿出偷藏店里的酒和花生米,光明正大摆在书桌之上,惬意的吃将起来。

他也高兴,是那种收获的喜悦。

从前的他是被爹娘和夫子逼着学,没有一丝兴趣,却也只能顺从。但今天,他第一次真正对读书开始有兴趣,他在醉醺醺的迷糊状态下决定——从此后,要更用心学下去。

又一个十年后,李福还是一个可怜的秀才。也因为屡试不中,将抑郁都发泄在吃食之上,从以前的清秀长成了现在的肥头大耳圆肚皮,不像秀才,反倒越有掌柜相。

十年时间竟然连一个举人都混不上。可能他以前凭借的大多是运气,又或者他读书的气韵已然用尽......听说,隔壁镇上同名同姓同届的另外一个李福已经考上功名,在京城混上一个小官了。一想到这些,他心情愈加沉重了,嘴里难喝的酒水更难喝了。

生活似乎总在刻意为难着人们,人们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执念越深就越得不到。这似乎成了一种定则。

“人,定不能胜天。”李福低着头挤满各种情绪人的考榜离开,回家,平躺在床上,两眼呆呆望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满满尽是无奈。

有不甘吗?想来还是有的,每一个落榜的人都有,但李福已经没有机会了。两年前,他跪在他爹的床前许下了如果再考不上就放弃的誓言,饶是如此坚持的李福的爹在临死前也放下了执念。他因为不甘而多参加了一届考试已然是食言,如果再违背誓言,怕是连上山祭拜亲爹的颜面都没有了。他也不想,变成一辈子被科举折磨不成人样的老秀才。

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的李福总算踏出房门,蓬头垢面的。稍微清洗了一番,虚弱的到隔壁王大嫂家讨了饭吃,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加上没怎么收拾的面容,更像了。

李福决定继承李家酒馆,这是他爷爷和爹临死前都有的心愿,是他三天冥思苦想得出来的答案,他还有路可走。按照李福爹临死前的说法,也许,继承自己酒馆,娶妻生子,简简单单活下去也是一种选择。

所以,李家酒馆在李福手里重新开张了。

一张很旧的李字酒旗插在门口,有气无力的飘摇,依旧是破旧的门面,破旧的几张桌子,带着不是很明亮的光,能够看见酒柜后站着的好不容易有些精神气的李福,慢悠悠的自己从大酒缸里打出酒来喝,用手指捻着一两颗花生米放到嘴里,嚼吧嚼吧就着劣质的酒咕咚吞将下去,满脸都是幸福滋味,他开始能够理解和适应这种平淡,和这家十几年都一样的老酒馆一样。

有人问过他,”李福,你家酒真的很难喝啊,不想法子改良一下?“

他一脸正经回答着:”为什么要改良,几十年如一的味道别人家都熟悉了,改良了就不是老招牌了,再说了,你不也还在喝吗?哈哈。“说罢,很爽朗笑了,他现在感觉这种生活的滋味实在难以言喻的美妙,尤其是在娶了妻之后。

酒店重新开张后李福娶了妻,是镇东头渔夫的女儿,小他一岁,算命的也说八字特别合,没多久就娶进门来了。李福妻子长得比镇子上任何女人都漂亮,李福说他人生的气运没有用尽,只是从读书上转移到生活上来了,娶了这么一门美娇娘,他乐了好些天。娶过门那天,照旧的酒水免费,因为高兴。

两夫妇操持着李家酒馆,小日子真是过得有滋有味,每天酒馆不忙活的时候,李福还会自己一个人到市集去买菜,他乐在其中,他乐得开怀。

“李福,今天还是自己来买菜啊?”

“是呀。”

“你一个大老爷们上街买菜像话吗?你婆娘怎么不来?”

“金屋藏娇呢,金贵的婆娘舍不得。”

......

一年后,李福婆娘给他诞下一个大胖小子,这样的日子,李福觉得足够了。一家子人守着酒馆,平平凡凡的,再幸福不过。

这一天李福和婆娘在酒柜里头边招待着客人边逗弄着儿子,儿子一笑,他们夫妇俩就跟着一起笑。却没曾想,这一家人和一间店的平静从今天始就被彻底打破。

“谁是这家店掌柜。”小酒馆里突然进来几个捕快模样的人,领头一个手里握着刀柄,趾高气扬说道。

李福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瞥见几个官服模样的人,连忙从酒柜中出来,低着头哈着要一脸恭敬嘿嘿说道:“几位官爷,敢问有何贵干?”

“你是掌柜?”还是领头那个,转着眼珠子疑惑打量着李福。

“正是小的。”李福点着头应道。

“嗯好,官府有命令下来,这家店必须拆掉。”那为首的捕快面无表情说着所谓的命令。

“为什么要拆?小的几代人合法经营了几代人的店怎么能说拆就拆啊?”李福情绪开始有些激动,壮着胆子开始辩白。

“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只负责执行。”捕快还是面无表情,那死人一般的脸上机械般说出来的话不带情绪,不容回绝。

“那......赔偿怎么算?”李福脚下一软,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有气无力说出这么一个合理的要求来。他知道,在官府面前小民的力量多么薄弱,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可能保住这家店了,抗拒,没有意义。

“赔偿?一面墙是十两......”死人脸沉吟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来。

“十两,你说十两,你这是......”李福气得指着捕快说不出话来,十两,整间店一起算下来不到五十两的赔偿,几十年的经营......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大人说了,三天之内拆除,你们做好准备吧。”捕快落下这么一句冰冷的话,而后转身离开。

“你们不能这样走了啊......”李福挣扎的站起来,往一个捕快身上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死活不让不让离开。而后,被几个捕快强扯着分开,像一滩烂泥一样丢在地上。

李福婆娘抱着孩子,从酒柜中害怕看着他们离开,而后出来,蹲下身子想要拉李福起来,却怎么都拉不动。

只听得他双眼无神,精神恍惚,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能拆啊,不能拆啊......”

三天时间,李福一家子一直守在酒馆里头,没有离开,似乎在守护者李家最后的信念一般。

而第四天的早上,人们眼睁睁的就看着李家酒馆在眼前轰然倒塌,却没有看见李福一家人的身影。

后来有人说曾在第三天那个刮着狂风下着暴雪的夜里看到过李福,他走路一瘸一拐,脚步一深一浅的,脸色苍白,带着一家子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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