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妈在40岁的时候生了一种怪病,自此我们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五花八门的饭菜变成了大白菜帮子;零花钱日日缩水,以前每天1块钱,如今只剩下1毛钱;过节也没新衣服穿了,褪色的补丁衣服甩也甩不离身。
那年,我才12岁。
起初,这样的生活不会给我带来困扰。每天放学,照旧在外面疯玩1个多小时才回家,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回家的路上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乐呵呵地吃过饭就睡着了。
直到有一天,妈妈晕倒住院。那天,贪玩的我回家后,发现大门没锁,进门后,家里空无一人,我急着四下里嚷嚷着妈妈,后来邻居跟我说,我妈晕倒住院了。医院可不是好地方,好人不去医院,我躺在炕上盯着泛黄的天花板,寻思着事态的变化。妈妈这些日子变了,以前能吃两个馒头、一碗大烩菜,现在常说吃什么也不香;以前家里找不到一颗药,现在洗衣机里尽是药袋子,老柜子里也都是药;以前可是从来不去医院的,那次是两年前去看望生病的奶奶…眼泪簌簌地趟了出来,枕头湿了一大片,我知道我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医生说这病是治不好了,不能干重活,不能吃凉的,不能…以前都能,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年少的我盯视着妈妈瘦削的脸。理解事态花了好一会儿时间。而理解之后,事态便铅一样重重地吃进了我的全身。“你得长大了,小妮子。”爸爸坐在妈妈身边,转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继而是沉重的叹息声淹没整个房间。
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更糟。两年后,妈妈就去世了。
那年,姐姐刚出狱。
02.
从爸爸口里得知,妈妈害那病,全是因为姐姐。
姐姐生的天生丽质,高挑的身材,白净的丫蛋儿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睛下面有一颗黑痣,像是专门有人贴在下眼皮上的恶作剧。村里的老人说,那是泪痣,不好,一辈子爱哭。不管别人说什么,爷爷奶奶对她的爱丝毫没有减少,而且逐年增加,全家人宠着她,任由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终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有一回,她逃课了。第二天又缺了课,人一旦尝到了懒怠的滋味,渐渐的想改也难了。
她习惯了去酒吧,玩麻将上了瘾。每到晚上,一头扎进一家肮脏的赌场,摸了一圈又一圈。于是,许多郁积心间的东西膨胀了开来。初中没毕业,姐姐就跟着村里的小瘪三鬼混在一起了。18岁那年,他们去邻村的厂里偷铁,那时铁很值钱,一斤能卖3块多。他们把偷来的铁卖了钱,5个人分了一万多。一万块那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正得意数钱的当口,警察来了。警察带走了姐姐,连同带走了妈妈的心。
我家没背景没钱,其余4个孩子出狱了,唯独姐姐被困在牢房,一坐就是2年。姐姐记恨爸妈无能,没能把她救出来,每次去探视她,走的时候总是恶狠狠地骂骂咧咧:“长大后,我才不当你这样的妈!”
03.
两年以来,妈妈没有一天不在自责中度过,积气成病。而那句“长大后,我才不当你这样的妈”像刀子一样深深刻在了妈妈心上。不见好转,愈来愈深,每当探视完姐姐,那结了痂的伤仿佛又被硬生生掰开晾晒在太阳底下,触目惊心。
那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妈妈跑到警局,问要多少钱能把姐姐放出来,可是没人搭理。她不吃不喝的在外面等了2天,领导们冻得恨不得把头缩进衣服里,哪有时间和一个乡下人搭话,最后只能失望而归,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
妈妈不再有笑脸了,喜欢一个人发呆,盯着一个地方,许久不动。她的眼神呆滞了,常常不知是什么搅浑了她清泉似的眼。她的脚步缓慢了,像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病魔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潜入她的身体,不知不觉,以致无药可救。如果一个人精神败了,那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那天,姐姐见了妈妈最后一面。妈妈说,能见姐姐最后一面是她最大的心愿。生命最后一刻,她还在自责自己无力回天,让可怜的姐姐蹲在冰冷的牢房。
“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无力地抓着姐姐的手,她的嘴干瘪,脸色僵白。
姐姐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跪在地上,妈妈、妈妈扯着嗓子直叫着,“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没事,我改!我改!”嘶哑的声音划破天际,“妈妈,妈妈…”
一群大雁在空中盘旋,好一阵不舍得离去。
从此妈妈闭上了眼睛,在最美好的年纪离开了我们。没有了妈妈,就像丢了魂的肉体,轻飘飘的无处安放。
04.
后来,姐姐重新做人。通过成人自考武装自己,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了人,生下一个女宝。
那小公主机灵可爱,她常常说:“我得努力工作,等孩子长大后,就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她吃苦耐劳,加班到深夜,努力向上生长,不到两年的功夫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公司运营的很好,后来,我也去帮忙了。这个公司和别的公司不一样——主要调解父母子女之间的矛盾。她不想让误会、不理解影响下一代人。一次和我谈话,无意中说好像一停下工作,就会想起妈妈,说着说着,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她看着阳光下,正沿着沙发蹒跚学步的小宝贝,仿佛理解了一切——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当妈以后,孩子就是妈妈的全部,无一例外。
“原来,长大后,我也成了你——妈妈。”一束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下那颗黑痣明晃晃的,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