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是深冬。
整个城市仿佛在冬眠。一切那么寂静。李木骑着摩托车，在寒风中呼啸而行。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每一个街道，每一座桥，他像熟悉自己的指纹一样熟悉它们。
他只是一家速递公司的小小职员。每天，从城市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把一些礼物或者信笺送给一些陌生的人，然后等待他们签字，对他们说谢谢，再开始新的奔波。然而，这就是他梦想的生活，就像书上说的那样：“随便当个小职员，随便赚点钱然后随便和一个不美也不丑的普通女孩结婚，随便生两个孩子，先生个女孩再生个男孩。等女儿结婚，儿子也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然后就退休，然后每天过着下着象棋和围棋的悠闲生活。然后在自己的老婆死之前自己先老死。”多美的生活！
来到公司，大家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李木，你过来。”主任朝他招了招手，带着一丝神秘。“金源首饰店送来了一个速递钻戒的业务，我觉得你一直表现不错，就把它交给你了，在天黑之前一定要送到。”
李木点了点头。
送什么对他来说，没有特别的意义。倒是每次对方收到礼物后的惊喜和微笑常使他感到快乐。他把精美的包装盒放进邮件，密封好，就出发了。
上面的地址是一家花园小区。那一块的业务，之前都是由同事老李来处理的。老李今天正好请了假，所以主任自然就交给了他。
经过两个小时的奔波，李木来到这块装修甚好的小区——行吟之阁。好象一种啤酒的名字，很美。他按着那家的门铃，很久都没有人来开。他并没有放弃，又连着敲了三声。终于，有脚步声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一个年轻而懒散的女人开了门。
她的脸上娴静、忧郁。她依在门上，仰起头看着他，什么事？
他们两个人忽然都愣住了。
原来是你。李木看着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那么小。年少时候的一切，仿佛又被活生生的拽到眼前。他自以为已被时间医好的伤口，却再一次滴血不止。
这个女人就是婴宁。那个时候，他们曾经以为是彼此的地老天荒，然而转眼，却成了过眼烟云。
二
念书的时候，李木的教室在婴宁的隔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注意这个表情郁郁的，有点神经质的女孩子。她喜欢在路上唱歌，总是一个人，走在路的边缘。短短的漂亮的头发遮着圆圆的小脸。
也是一个冬天，下雪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外的栏杆上看雪。婴宁站在那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她是孤独的快乐的。李木佯装从她身后走过，他听清她在唱什么，那是陈慧娴的飘雪：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抱拥飘飘白雪中……她唱的那么入神，不容的别人打扰。他觉得自己一下子爱上了她。他开始追她。
要毕业的时候，婴宁成了李木的女友。然而，他们不得不分开了。她考上了北方的大学。而他却落榜了，家里为他在这个城市找了一份速递员的工作。李木送婴宁去车站，两个人在站台上抱着哭起来，相约不离不弃。
三
你还好吗？婴宁看着眼前的李木，幽幽地说。而他，只是点点头，递过手里的邮件。他说，这是给你的，请签收。
她想起以前她在北方念书的时候，他给她写很长的信，用特快专递寄给她。里面还有他的照片，温暖而明亮的笑容。李木在信里说，我要成为第一个给你寄特快专递的人。是的，他是第一个，也是她生命里唯一用特快专递给他写信的人。然而生活是无情的。不经意间，他们就在命运的长河中丢失了，再也找不到彼此。
四
你还在做着这份工作吗？婴宁看着他温柔的说。
是的。我喜欢这样。他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好呢？
她大学第一年暑假，从学校回来。李木去车站接她，他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站在站台上，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点燃了。他看见婴宁了，奔过去，把花递到她跟前，还一本正经地掏出一张速递单递给她：“玫瑰和滚烫的心已经给您送来了，请您签单，好好保管。”说完，两个人大笑起来，拥抱着久久不松手。多么幸福的时光。车站里的人都看着他们，有惊讶，也有羡慕，两个相爱着的甜蜜的人。
两年的异地恋，李木想着各种方法来给她惊喜。他许诺在她生日的时候将会速递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那天早上，婴宁收到陌生的电话去取一份速递礼物。走到离邮局不远的地方，她忽然看见李木微笑着站在那里。他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一切都是真的。他说，我把自己速递来给你，喜欢吗？
她点头，眼泪却落了一地。她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那个时候的幸福，那么单纯。
他真的坐了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从遥远的南方赶过来。他山一程水一程的来了，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他说，婴宁，生日快乐！我向老板请了假！
五
再后来，他们就开始吵架了。婴宁不再满足这样的生活。他们在电话里不断的争吵。总是她吵，他静静地听。她说我要毕业了。她说你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留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她说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她还说，你只是一个速递员。他几乎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太绚烂了。
再后来他们就分手了。
那么不可思议。那么虚幻。却是真实的。她从此就从他的生活消失不见了。
他生了一场大病。之后醒来，便似乎什么都不记得，关于那一场爱情，似乎已经完全被埋葬了。他仍然继续着他的生活，从城市的这一端到那一端，每天骑着他的摩托车奔波着。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生活，他觉得很满足，很快乐。
六
然而今天，他们相遇了。几年过去了。她依然漂亮，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些风尘的味道。如今的婴宁，早已不是那个在教室外的栏杆边哼歌的女孩了。
你还是回来了？李木看着她，故作平静地说。要结婚了吧？
她却看都没看那只钻戒，说，进来坐一会好吗？
不必了。我还要工作。你在这里签字吧。他故意不去看她。他怕自己不忍心。她拿起笔来，快快地签了字。
李木转身就要走。
却发现，婴宁拉着他的衣服，她说，你还恨我对吗？
没有。我只是一个速递员，我知道，我们就像飞鸟和鱼，是不可能的。他淡然地说。他惊讶于自己真的从没怪过她。他爱的婴宁，却有着一颗大大的心。她是他的风筝，放着放着，忽然线就断了，他怪自己束缚了她。也许她本来就属于更高更远地天空。只是，那一种美丽，太短暂了，他还来不及适应，就已经沧海桑田。
七
婴宁忽然哭了。
她说，李木，送我戒指的人是有妻子的。他不会和我结婚。
她说，我错了李木。
他愣愣的听，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痛心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流泪。为她，也为自己。
她说，抱我一下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抱着她，想念着曾经的温暖，那个时候，两个人拥抱着大笑，笑出眼泪，相约着，不离不弃。他想着这些，忍不住的一阵苦涩。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依偎在他怀里，低低地抽泣。
忽然，她推开他，转身进了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李木站在门前，呆呆地，好久好久，他不知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八
生活依旧朝着以前的模样，日复一日。已经是春天了，李木骑着摩托车经过街头去送货，看见花店开始卖鲜艳的杜鹃花了。一盆一盆像许多甜美的微笑，在春风中叫人沉醉。他想起婴宁。杜鹃是她最爱的花。他买了一盆，想送给他曾经的爱人。
再一次来到行吟之阁，走到她的门前敲了好久，却没有人开。隔壁一位老太太伸出头来说，敲什么啊？没人的！！
婴宁不在吗？李木疑惑地问。
什么婴宁？这里已经几年没有人住了。自从三年前有个女人在里面上吊自尽，屋子就一直空着呢！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
李木再一次愣在这里，他想，难道是我记错了？
远远地，听到一个女子在唱歌：“又是一季春来早，柳絮儿满天飘，暖风轻阳桃花红了，榆钱串上了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