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花草树木都欣然地享受着只有暖阳而无狂风干扰的清晨。这样的清晨让家里的辛迪和辛巴也随之安静,它们不再为“爸爸”“妈妈”都出门去了而坐立不安,聪明的辛迪直接拖了它平时休息的垫子铺在院子栅栏出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爸妈”。看到如此深情守望的场景我对它们是既怜又爱。以至于我想表达如此情境,如此喜悦之情的时候都不知该如何措词才能让文章的开头可以像今天的天空一样美。脑海里冒出一句话:“It’s a nice day!”
It’s a nice day!
院墙内外,在冬天里掉光了叶子的树开始一点点的泛绿,从小生活中国的南方,处处可见的是常绿乔木,它们一年四季都绿波荡漾,来到墨尔本后,看着一棵树上呈现出来的明显的四季,感觉既新奇又欣喜。
李渔说树的好处是“见雨露不喜,睹霜雪不惊”,所以能“挺然独立”,这是能高风亮节,不猥琐荫庇于他人之下的基础。由此树总是清高的,从春天萌芽那一刻起,它总是一片鲜艳的新绿,阳光在那绿上跳荡出无数光点,使那绿总是那般洁净。
而我自以为,树之最美还在所有叶子都被秋风撕扯之后。为什么?有叶子时候,是叶叶交叠,一片繁华,各种绿色汇聚,只看到一片丰腴绿的波荡。深秋时节层林尽染,各种色彩交杂,被感动的还是色而不是树本身。只有随天气一天寒似一天,就像身上衣服一件一件无私褪去,树也才真正展示出它令人感叹之质。
树在隆冬之美是在它向凛冽的寒舒展出了那么丰富的枝。你去看每一棵沉默在寒风中的树——生长得越久,就越多丰富的细枝末梢,它们一枝展开一枝越来越繁复地伸展,将自己坚韧、倔强地印在严寒的空中。天越寒,狂风越肆虐,看到这样树的景象,我总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感动。
由此我就固执地认为,再美丽的叶子的弄姿,也远没有骨架本质凝冻在那里所构成的这样美有魅力,那是被凝固的树的清高的庄严。由此我最喜欢冬天的早霞或者秋天的夕照升到或降落到树冠剪影上的感觉。冬天,太阳从天寒地冻中升起时候特别有力量,早霞的玫瑰红黏稠到远比夏天的清丽漂亮。秋天,那巨大夕阳掉到树冠上的时候,则有更强烈的光照,足以构成整个美丽的树都在透明中燃烧。
现在,墨尔本的春天来了,经过一个冬天充沛雨水的滋养,它们又将开启新的生命轮回,蘊藏在树干里的年轮又多了一圈,这是时间和空间广袤无垠的最好证明。
在灿而不烈的太阳下,看着因春天的到来而欣欣向荣的院子,便有了要去拔草修整的欲望。说来惭愧,从小虽在农村长大,祖祖辈辈也都是地道的农民,自己却沾染上五谷不分的恶习,这是一个做为农民的后代应该感到羞耻的事情,“葱下长的是蒜头吗?”“胡椒粉是辣椒做的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是带着“不耻下问”的诚恳态度去发问的,无一例外地被听者一阵嘲笑,可怕的是她们的嘲笑都是善意的,或许她们是觉得你有你的特长,也懂得我们所不懂的,所以你不明白葱底下就是葱头而非蒜头是一件可以原谅的事,但于我来说,却非常的沮丧和无地自容,无论如何,一个人对生活的常识一无所知其实是一件可怜又可悲的事情。
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生长”着我三个月前仔细种下去的小葱。之所以用引号是因为我不确定它们是否在真的生长,挖坑的时候我就在想象它们日后蓬勃的样子,想象那一碴一碴的葱是怎样的让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是我忘了甚至是不知道它们是需要悉心照料的。我只是不懂,为什么野花野草都不需要照料而都长得彪悍强壮,大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而一旦是我们自己种下的就要好生伺候,天天施肥浇水呢?
葱终究不是野物,它因为我对它疏于照顾而停滞不长了。说来也怪,三个月前我种下去是什么样三个月后看到它还是什么样。它是跟我在赌气吗?故意这样原地不动?就像带一个孩子上街,你没有满足他购物的欲望他便赖在马路中间死活不走一般,小葱也是在埋怨我对它的无心伤害。然而,无论它有多少的委屈和怨艾,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当万物复苏的时候,它也终于顺应天时往天的方向窜高了一节。
小葱边上的三叶草已经长得比它还高了,还得意地开出了灿烂的黄花,这植物界和人类有相通的生存法则,你自以为自己出身高贵便时时处处想要别人哄着抱着,乃不知比你强的还大有人在,最终结果就是草根占据了肥沃的土地开出绚烂的花儿,而自命不凡的你却没有了容身之处,三叶草占据了可占据的所有地盘,密密匝匝地围着几丛瘦弱的小葱。
当然,有背景有人撑腰总还是王道,看着已经有起色的葱我还是忍痛割爱了,三叶草再美,架不住你不能吃啊!满怀歉意地清除完毕,听见葱跟我一起舒了一口气,我便“恨恨”地对它说:“别使小性子了知道吗?否则下一次就是拔你们了,留着三叶草我还可以欣赏,怡情养性呢!”不知道它们听懂了没有。
母亲大清早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拔草护葱,她絮絮叨叨地在电话那头说,院子那么大别浪费了,可以多种些菜。我说,“娘哎,都怪你小时候没好好教我种菜的本领,害得你女儿现在五谷不分。你说,像我这样资质愚钝的人,连根葱都种不活可能种得出菜吗?”
电话那头传来娘亲的一声叹息……
万物生长的季节,书法班的同学们都在交流种菜心得,并开心地与大家分享自己在冬天里收获到的菜籽。这群生活富足的女人到了墨尔本后脱下了裘皮大衣,卸掉了精致蔻丹,从此荷锄问地返璞归真。与土地打交道的她们平和谦逊,富而不奢,渐渐有了大地之胸襟,树木之美德。问及我是否要些菜籽回家种,我的回答干脆且明了:“我不要菜籽只要菜。”
从此,我的菜就吃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