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荏苒

    其实,每个人都会觉得孤独,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被上帝冷落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会很想见一个人,会很想吃一样东西,会很贪恋某个怀抱,会很想谈次恋爱,会很想结婚,会很想发发牢骚,会很想跟一个人相伴到老……

        在上大学之前,差不多有八九年的时间,爸爸妈妈都没有陪在我的身边。那时候我还小,而且家里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为了以后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他们决定外出打工,把年幼的我寄养在了姥姥和奶奶家,就像个皮球一样两边倒,从此,我也加入了留守儿童行列。只有每年寒假的时候,我才有可能见他们几天,暑假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没有的。姥姥家和奶奶家不在一个村里,两边大概离着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我每次两边来回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害怕,可能是因为还小,总幻想着有坏人,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

        爸爸妈妈离开的那年,我差不多八岁,那个时候奶奶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他们决定先让我去姥姥家住,这就意味着我要换学校,“转学”对我来说是一件茫然而新奇又有点害怕的事。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我需要重新适应,重新交朋友,重新开始我的一切。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爸爸妈妈身边,我甚至没有想象过离别的那个场面。开学的前一天,他们将我送到了姥姥家,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我不是很擅长与别人交流,所以匆匆吃了饭,就回了房间。吃完聊了一阵,天色渐晚,爸爸开始喊我的名字,最后走到我房门前与我告别。他说,我跟你妈先走了,你好好读书,听大人们的话。我点点头说,知道了,你们走吧。接着我跑到窗户边上,看着他们被一家子人送上了出租车。我曾无数次躲在窗帘后面,听着他们互相告别的声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让自己尽量不要哭出声。

        渐渐的,我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变成了一个月才会有偶尔有的几通电话。也不知道是我脾气太倔还是什么原因,我从来不会主动给他们打电话,我逐渐习惯不去建立亲密关系,也无法表达爱。我变得越来越独立,什么事都不会想去依赖别人,与爸爸妈妈的关系也十分的节制。我们保持着彼此的独立空间,打电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我学会了跟所有的静态事物谈心说话,尤其是那些布玩偶,我只有抱着它们,晚上才能睡得着觉。

        在姥姥家里,我不尴不尬的身份让我变的沉默敏感顺从,以致后来的日子里,明明有一颗想要叛逆翻天覆地的心,却为了众人的眼光做着他们以为的好孩子。每当有这样的矛盾的时候,无比厌恶自己。为什么平顺的皮囊里装着的是那样一颗躁动的心。我既不像是“客人”,又不像是“家人”。他们待我,既不如对客人的生疏客气,但又不是完全的亲密随意。在日常的诸多细节里,无一不在深刻我对“寄养”的认知。我的姥姥,身体一直都非常的健康,她不像我奶奶那样的老人,她学着玩电脑,聊天,刷快手抖音,看电影,网购,我小时候的衣服还都是请姥姥帮忙买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所以每个星期我都会问姥姥拿生活费,但心里总觉得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我连带着对父母的怨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这个在我年少时承担了“母亲”角色的女性。这种“讨好”体现在所有的家务活上,饭后心里总想抢着洗碗,我在的时候,桌子椅子上总是一尘不染,他们有事忙的时候,我还要照看弟弟……有次弟弟无意中问舅舅,为什么姐姐一直都住到咱们家,还要问我奶奶要钱?我瞬间就眼睛涩涩的,我的内心是极其敏感的,轻易就会被言语间的稍稍不慎刺伤。

        那些年里我配合着他人的家庭生活,时刻要求自己更独立些,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我渴望被喜欢,祈求被肯定,不会被讨厌,时刻谨记着“人在屋檐下”该有的处事方式。在姥姥家的生活,我变得懂事而沉默,而这也是离开父母后必然发生的早熟。我每天自己早起,扎好麻花辫去上学,放学自己走路回家。自然从未被接送过,哪怕是下雨天。那时候在学校一下雨,别的孩子就站在教室里等伞,可我知道我没人接啊,所以我就顶着雨往家跑,没伞的孩子你就得拼命奔跑。晚上一个人在房间,怕鬼,怕雷声,怕闪电,不敢睡觉。我抱紧了自己的布玩偶,身体紧贴着墙,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现在彻底不信鬼神,不怕下雨天,有时候就在想,可能那股害怕的劲儿在很小的时候就用光了。

        那个时候每天我都会有一块或者五毛的零花钱,用来买零食。我有时候买五毛钱的雪糕,剩下五毛钱,就可以在放学时买点路边摊。有天放学回到家,我发现冰箱里有个吃了一半的大桶的冰淇淋杯,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口。原本只打算尝一口,最后吃着吃着就没了。后来舅妈过来问我,冰淇淋是不是被我吃掉了。那时由于恐惧我并没有承认。

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只有我自己知道。肚子疼了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内裤上莫名多了红褐色的血迹。我回忆了一下课上学过的生理知识,然后冷静地换下内裤,用肥皂搓洗干净。我偷偷用了舅妈放在浴室的卫生棉。那时候我不知道林黛玉。但迟早有一天,我会理解她,同情她,出于感同身受,寄人篱下的苦闷隐忍,对于“不自由”的深刻领悟。当时的我极度痛恨这种生活。我想,就是这种“不自由”构成了我日后不停想要逃离的愿望。大学一直要远离家乡,日益独立。

        我差一点就健康长大了。我毫无忌惮地剖析了我的整个童年,人生中对性格影响最大的一个时期。我无法确切地说,年少时被寄养的经历,究竟对我的性格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我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人:敏感自卑、缺爱固执,过分在意他人评价,患有讨好型人格障碍,懂得察言观色,过度在乎别人的眼光,分析每个人的性格,故意学习那些张扬的性格但又弄巧成拙。小心翼翼,别人开始做的时候自己才能心安理得的开始做之前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所有的性格形成都有其原因。这些敏感都是内在的情绪,往往世界看不到这样的情绪。我常常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闷闷不乐,会想得很多。我无法拒绝别人,在和朋友交往的过程中,说随便的次数永远多过做决定。对于朋友的请求,哪怕心里想要拒绝,却还是会在嘴上勉强地应承下来。我只是害怕不被喜欢而已。       

        年少的我与妈妈产生过大争执,我们厉声吵架,她忽然停下来,她说,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冲她喊,是你们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能怪我。每个人拥有的自己,都不过是所有成长经历的整合。而成年后之后的我们,不得不努力克服童年阴影造成的性格缺陷。我知道自己所有的缺点坏毛病,我一点都不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糟糕的自己感到绝望,自我质疑简直快把我吞噬。有男孩子说喜欢我,都不敢回应什么,中学毕业之后,我终于离开了姥姥和奶奶家,选择了学校寄宿。我和所有人变得更为彼此尊重、友好。

        前几天看到有个网友发微博说:“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平静,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不会摔门砸东西,不会流眼泪或歇斯底里,但可能某一秒突然就积累到极致了,也不说话,也不真的崩溃,也不太想活,也不敢去死。”我不想变成那样,我试着接受那部分坏的自己,不再与自己为敌。我学着爱自己,照顾自己,学着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我用自己受过的教育不断提醒自己,要变得温和一点,对整个世界都温和。在一切变好之前,我们总要经历一些不开心的日子,这段日子也许很长,也许只是一觉醒来,所以耐心点,给好运一点时间,要相信,每件事的最后都会是好事,如果不是好事,那说明还没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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