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超
再次捧读贾平凹先生的《丑石》，我的心更长久地不能平静。
丑石的象征意义及其人格化的内在力量，像一道闪电劈向读者的精神天宇，又如一柄利剑直指人心，撼人魂魄，逼着你不得不在掩卷之余，反观自照，三省乎己。良多，亦良久。
平凹先生赋予丑石极典型的形象：它形体寝丑，无用到做啥都不成，又碍地面，还携带“安全病毒”。这样一块石，遭人嫌弃冷落，终日被肃杀的指责和无情的咒骂包围，就不足为怪了。
丑石在“我”家门外静静地卧了二三百年。我们不难想象，三百年，它怎就一个“卧”字了得：耳畔有群鸦在“哑—哑—”地聒噪，猫头鹰在凄厉地长鸣，风声鹤唳，梧桐秋雨，更有那不绝于耳，冉冉三百年的诅咒和谩骂；然而它心中，则自有大境界，大景象——花开月满，鹰击长空，江河浩荡，海纳百川，天覆地负，壁立万仞，大漠苍山……万千气象，笼于胸中。
也许，丑石尚在襁褓时就出家到了地球，所以，跟安徒生笔下的丑小鸭一样，丑石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就不可能有“是金子总会发光”与“锥处囊中”的心理高度，甚至它对自身的价值尚不太清楚，但是，它有梦想，有追求，胸有丘壑，志在高远，而且坚定无比，百折不回。惟其如此，它在人们的歧视和咒骂声中，才能保持山一样的沉默，海一样的幽邃，风一样的超然，铁砧一样的坚定，在谩骂与非议水气一般氤氲弥漫的环境中，竟然纹丝不动。这份镇定和忍辱功夫，实在叫人仰望与叹服。每当此，我就不由想起古人说过的话：包羞忍辱大丈夫；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忍辱，是一份定力，它根源于内心的强大；忍辱，是于自我的超越，是一种透彻的自我认知与自信力的升华。
丑石是忍辱的典范。
世上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毕竟是极少数。丑石当然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它是来自天上的陨石，是石中“王子”。它乍临地球，就“下榻”在一寻常人家的家门口，“黑黝黝地躺在那里，牛似的模样”，就像是生着根从地里长出来似的。它面对漫天非议，蜚短流长，一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它就那么躺着，静静地谛听，定定然覃思，它终于看到了世人的真面目，了解了世人的真性情，听到了世人的真声音，也知道了世人的真正需要和好恶标准。
这块来自天上，自知其宝的丑石，有如一位上天的使者来地球下基层，作一次特殊的“微服私访”，访期满后，又在人们的震惊中默默然被抬走。这份低调、谦卑的品格强烈地震撼了我，以至让我瞠目结舌。每当此，我就不由想起古人说过的话：天地大，以能含成其大；江海深，以善纳成其深；圣人尊，以纳污含垢成其尊，是故圣人愈容愈大，愈下愈尊……丑石识天地，喑江海，通圣人。如丑石一般低调、谦卑的智者和英雄，史上不乏其人，如耶稣，还有林肯——马克思这样评价林肯：这是一位达到了伟大境界而仍然保持自己优良品格的罕有人物。这位出类拔萃的道德高尚的人竟是那样谦虚，以至只有在他成为殉难者倒下去之后全世界才发现他是一位英雄。
谦卑，是一种人格力量，是一种散发着人性芬芳的美德，也是一种柔以克刚、善下为王的处世智慧。
丑石，是谦卑的化身。
朋友，无论你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无论你春风得意或命途多舛，无论你为一世之杰或凡夫俗民，请停下来，去读一读平凹先生的《丑石》，兴许，你能品出人生的另一种况味。
2015 .6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