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时间已过去多少年

                                                                   如今的你们在哪里

                                                                   经历着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幸福 伤痛

                                                                   今天我依然能感到

                                                                   那清风掠过的春天

                                                                   那理想飞扬在春天里

                                                                   掠过了城市掠过村庄

                                                                   掠过我们年少胸膛

                                                                   我依然看到那些少年

                                                                  站在九月新学期操场

                                                                  仰望着天空清澈的眼神

                                                                   想着无限的未来

                                                                                                                            ——许巍《少年》


郭曲,我们习惯叫她果子。至于为什么不叫她郭子,是怕和春晚那个卖立白洗衣液的光头撞名。

果子打电话跟我说:“哎,你知道吗?程晖要结婚了。”

我说:“啊,不知道啊,怎么?请你了?要出钱?”

问完转念一想不对,程晖是果子从初中暗恋到高考完毕的人,她这反应有点不合常理。

我还没说话,果子忽然笑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发现心里一丝波动都没有,反而觉得释然。”

我哑然。

果子又说:“国庆我想出去一趟,和泡沫、胖子、黄瓜她们一起,十年之约。想不到这么快。”

她的这个约定我知道,2005年国庆四个姑娘在XX中学脑子一热,约定十年后还是朋友就出去玩一趟,而2015年国庆刚好成整数。

我打趣着问:“呀,是告别吗?”

果子矫情地回答:“哈哈,滚!去致敬我们被狗吃了的青春!”

和她的少年?

我在心里帮她补充完。

果子像打开了话匣子,跟我叨念起一些陈年旧事,倘若不是她提起,我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

果子跟我一样,以前是个伪文青,我从穿着开裆裤的年纪认识她。那个年代手机和网络还不流行,果子情窦初开在初二,那个时候她喜欢写日记。

后来,镇上有小网吧,果子跟我们一起玩51空间和企鹅,也是在那个时候,程晖这个名字进入到我们的视野。

果子像个藏满秘密的小偷,将少女心事全部用晦涩酸嘴的非主流文字和页面表现出来,而我是个专门捕捉秘密的盗贼,无聊之余喜欢看着果子的文字和她的少年。

一看,就是五年。

上大学后,果子的文风变得鬼畜,三流文字也很少再写。如果我没记错,果子已经多年不再写起程晖,一个字也没有,而在这前,他是果子所有文字里的王,而果子,是埋进荒冢里的苍凉白骨。

所有深知果子的朋友,大同小异都是讨厌程晖的,有的,甚至是厌恶憎恨过。何其无辜,素不相识,也落得遭人埋汰的下场。然而,时隔多年,果子依然感谢他,感谢亲爱的路人他,成全果子。

程晖,原来是不叫程晖的,这个名字果子只用过两次,一次是高一,果子写过一本日记,日记是一本小说,字不多十万左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泡沫。我跟黄瓜她们扎堆看过,一边看一边嘲笑果子不要脸。那本日记里面,就有程晖这个角色。

第二次,便是在这大雨倾盆之夜,果子忽然跟我说起他,一个久违的名字。

果子初二认识程晖。

程晖降了一级,分到我们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上课,他一脚踹开门,拖着课桌一个人坐最后一个,坐果子后面。

年少时光,程晖是典型的博女孩子眼球的那种少年,在十五岁的果子眼中,冷酷,忧郁,帅气,打架,不听课,早恋,收情书,这就是果子对程晖所有的印象。

果子跟程晖开始有交集,已经是不久后的事,果子是学习委员,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专心搞学习,调动座位后,程晖还是果子的后桌,他开始向果子要作业抄,或者是说几句好话不交作业,渐渐熟悉。有时候给果子看她女朋友的信件,说一些他俩的事,果子从知事起,就是一个负责的垃圾桶,对程晖也不例外。

果子慢慢了解程晖,也慢慢将程晖和他的故事,写进了自己的日记里。他借过的东西,他说过的话,他推荐的歌,他夸过的人,每一样,都是果子青涩年纪里的黑糖玛奇朵。

果子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暗恋程晖,只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声叹息,都能在心里刮起龙卷风,暗恋的种子如蔓草疯长,最终将果子缠绕,暗无天日。

初二期间,我们见过一次程晖的女朋友,已经很早不读书,漂亮,帅气,她来学校看他,他高兴地像个孩子。那个时候,我们盯着果子的动静,她强装忧郁的眼神里,开始透露出‘自卑’这个词的影子。

初三分班,我和果子一起,因缘巧合程晖又和我们同班,且当起了狗头班长,而我们班也名副其实,是最差的一个班。初三追及到现在,果子承认那是我们漫长而静默的时光里,最兵荒马乱的一年,最动乱不安的一年,也是最痛苦最快乐的一年,果子和我交到了泡沫、黄瓜、胖子这几个一生老友,也一起经历了泪水挣扎。

很多事后来再说起,果子总是弄混了先后发生的顺序,可是她记得。

初三时的程晖,依旧不思进取,还是打架闹事,他会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当众念给他的兄弟们听;也会召集人在书包里放上砍刀和铁棍去挑衅。程晖有一堆漂亮的姐姐妹妹,课余期间没事就来窜门撒娇示好,当然,他也是办公室挨骂的常客……我和果子冷眼旁观,她恨铁不成钢给他写很多纸条,希望他安分守己认真学习,我看着那张欠扁的少年的脸,觉得果子像个不争气的笑话。

后来,果子开始上演经典的叛逆戏码,当然带上了我。逃课,被老师说教,淋雨,剪去长发,翻围墙,晚上和去烧火,去网吧……这些以前离我们很遥远的事,我、果子和泡沫她们基本体验到了。

果子不过是为了诠释一条真理:不就暗恋你吗?你拽我们也拽啊。

某天下课,程晖靠着窗户在抽烟,一边流泪一边吐着烟雾,果子远远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觉得心疼。

我听完,有点头疼。

程晖把一个本子扔到果子面前课桌上,上面写着一句话——分分合合好多次,就是因为很多误会。但是这次她真的跟我分了,我理解她,就是觉得难过。我很爱她,真的很爱。

忘了说,在果子多次写纸条劝程晖认真读书的时候,程晖选择了果子这个伪文青当情绪垃圾桶。

看到程晖扔来的本子,果子仿佛打了一剂鸡血,趴在桌上绞尽脑汁用铅笔回写很多大道理给他,那状态像个救世主。之后程晖没有上课,拿着本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一日,大雪纷飞,外面积压的雪让班上的学生没一个肯出去。偏偏程晖不想上课,一个人塞着耳机离开教室,再回来时成了一个雪人。果子心里一着急写了一封信问他,他将信要同桌还给了果子,果子撕掉扔进了垃圾桶。

果子没再给程晖写什么,她重操旧业又开始趴在桌上写日记。果子的这本日记后来被偷了,曾有同学告诉果子那本日记被隔壁班传阅了,说写得不错有文采,有人说被丢掉了,有人说有人给了程晖,太多有人说分不清真相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时的果子,听到这件事后的心情,嘲讽或是伤心,只是那天下课,她一言不发地流泪了。而那本日记,时至如今也一直是个谜。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初三大家开始为了会考努力,气氛反倒缓和了许多。那时候不爱学习的学生中,小说十分流行,饶雪漫、郭敬明、韩寒……还有一些网络小说。

那时候果子看完某本网络言情小说,兴奋地说:“我也能写。”

当时的程晖不知道在干什么,或许在课桌上刻字,程晖的座位离果子不远,头也不抬地嘲弄一句:“呵呵,开什么玩笑,你写得出?”

负气的果子一咬牙,用一个幼稚的本子写了个言情故事,程晖他们传阅完哈哈大笑,说果子还是多看点书吧。

程晖不知道,果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以至后来果子上大学选与文字相关的专业、踏上与文字相关的行业,或许都与曾经的傲气和骨气有关。

不同的是,以前的果子是因为他人,后来是因为自己开始热爱。

程晖那时候比较低沉,整天要闹出点幺蛾子才罢休,某天程晖和哥们儿因为上课打牌,座位被班主任调到最后,不再管他。

果子看着那么颓废的程晖,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跟……程晖同桌,我觉得他这样下去要废了,我想帮他将学习补上来……”

班主任好笑地看着果子,冷言冷语:“你成绩下滑这么快,先管好自己再说。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果子无言以对。

出办公室门前,班主任冷不丁道:“我发现你啊,没以前那么单纯了啊……”

果子脊背一僵,踏出门,忽然委屈得想哭。

偶尔碰到初二时候的班主任,她看果子成绩下滑得厉害,会用一种陌生探究的目光看果子,果子每次落荒而逃。

有一次回家,吃饭时候,果子妈突然说,“今天XXX说你在学校早恋了,所以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而后,果子跟果子妈吵了一架。

后来再有什么事吵架,果子妈都会扯到早恋上来,甚至有一次吵架,惊动了很多人,果子将自己锁在一个小房子里,哭到不能自已。

那时候似乎全世界都知道果子喜欢程晖,果子却不知道,她错在了哪里。

初三毕业考,果子考得很差,差到让人大跌眼镜。

果子随波逐流,打算去一个口碑很差的专科学校,学校是统一安排汽车去看学校。出发前,果子看到实验班一个老师,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盯着果子,那种眼光,果子说现在还清晰记得,如芒刺在背。

我心疼那时候的果子。不明缘由,就觉得心疼却又无能无力。中间经过周旋,也有诸多事,初三毕业那年的暑假,果子在班主任的安排下,通过关系去了一所民办高中。

毕业后,程晖写过一封信托人给果子,落款处是——好好读书,努力去走自己的路,永远的朋友。

程晖的兄弟曾对果子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太单纯太善良,根本不适合。”

果子哭得像一条狗。果子不知道自己单纯还是善良,复杂还是丑恶,只是觉得难过,或许这份难过里还有对成长的无奈。

高中的果子说她自己讨厌得像个怪物,偏执,犀利,冷漠,忧郁,不听课,一个本子一支笔,每天写写无病呻吟的东西,也是那时候,把程晖写进了果子的第一本稚嫩的小说里,把我们这一帮初中老友们,写进里面埋葬了。

上高中后果子就跟程晖断了联系。只是还会有意地打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恋爱,分手,知道他不爱学习,知道他又在追漂亮女生等等。

每次回家果子坐的汽车会经过程晖的学校,果子会习惯地靠窗看着那所学校远去,像提醒自己,什么东西都在远去。

高一再次碰到程晖是一个黄昏,果子一个人买完东西从超市出来,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碰见程晖和他女朋友,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学,他们出来玩。果子一笑而过,甚至招呼都忘了打,果子头也不回地走进校门,不去想身后那人的表情。

高一果子的成绩并不好,也不怎么想读书,班主任劝过果子几次。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不赞同你的想法。”班主任笑着说的一句话果子一直没忘。

程晖不知从何打听到这件事,要他兄弟给了果子一张纸,嘱咐果子打个电话,上面是他的电话号码。

果子捏着那张纸,去公用电话亭,拨通程晖的电话。

果子说:“汪然说你要我打个电话,有事么?”

程晖问:“我听说你不想读书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果子答:“没什么事,就是不想读,觉得成绩很差。”

程晖继续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事跟我说,你又是个老实人。”

果子回答:“没有。”

……

有一次果子出去上网,路上碰到程晖的兄弟汪然,汪然说问果子几件事,果子说好。

汪然问:“你们班有个在追你的,叫什么名字?”

果子一愣,诧异道:“没有在追我的,谁说的。”

“你不说我也问得到。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的不想读书了,程晖说了,要我找人打他一顿。”汪然说完就走。

“没有的事,你们不要搞事。””果子对汪然喊,态度有点恶劣。

之后并没有什么事,果子暗自庆幸。依旧听到程晖还是在混日子,依旧过着他喜欢的生活。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果子开始认认真真读书了,收起了无病呻吟的文字和本子,开始打着手电筒写作业。

果子最后一次见到程晖,是高二的一次全校大会,果子他们班搬着凳子坐在操场,听着那些激动人心的演讲,果子目光扫到校门铁栅栏外一人。

果子跟同桌和好朋友小悠坐在一起,果子指给她看,那个跟小悠说过很多次的人。

“那个,就是他,我跟你说过。”

小悠气急败坏地骂果子:“你忘了你是个近视啊,你都没戴眼镜,三米之内都看不清人,隔得这么远,你都能一眼认出他,到底是熟悉一个人熟悉到了什么程度!”

果子竟哑口无言。

那次放学,小悠紧紧拉着果子,匆匆从校门另一边走过,她竟然比果子还紧张:“没看见没看见,你不许回头看,你回头就死定了,我打死你。”

果子笑了,忽然觉得心里很多东西开始敞亮,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后来,程晖辍学去沿海打工。高三果子联系过程晖一次,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号码。果子打着雨伞,去学校报刊亭打电话。除了问吃饭,还是吃饭。

“你怎么想起联系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

“没事我挂电话了。”

“好,再见。”

高三果子给程晖打过几次电话,也短信轰炸过,发很长很长的短信,像个傻逼,冷漠的语气,客气的疏离,果子终于将那个号码丢掉。

离高考还剩七十几天的时候,有天放半天假,果子去了一趟网吧,果子将从初中到高三,所有关于程晖的网络文字,全发给他,说了再见。

第二天上早自习,果子读着书,忽然抑制不住地哭起来,兴许是高三压力大,兴许是终于觉得该放过自己了。果子能清晰记得哭到整个脸都麻木了,用指甲死死抠着课桌,控制不住自己,周边同学以为果子们家谁死了。

的确,是从前那个果子,该入土为安了。

果子那个时候吓坏了小悠,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打电话给我时,我给果子发了很多短信,一长段一长段。说着不痛不痒的事。

自此那一次,果子觉得灵魂都轻松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用那一场眼泪,给了自己的一个交代。第二天果子写了四页纸的长信,要小悠帮忙寄出去。果子很认真地向程晖告别,一封很长的告别,承载了果子的青春。

后来果子复读、上大学,都没有跟程晖联系过。大一一次上思修课,看到程晖的工作动态,果子忽然想跟他发句消息。

“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打扰你太多。”

“年轻人难免冲动。都过去了。”

那是果子跟程晖最后一次简单谈话。直至高三哭过那次后,果子才醒悟真正放下。

漫长的时间里,果子不过是偏执于记忆里美化过的程晖,果子不爱不喜欢,只是舍不得丢掉那一份习惯,自虐般折磨着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果子一个人在空旷的舞台,摔倒,受伤,受伤,摔倒,直到曲终人散。果子很感谢程晖赠与的这场独角戏,让她成长,收获,蜕变,拥有,坚强,快乐。

果子说很庆幸,关于程晖,这个曾让她卑微到坟墓中的少年,时隔多年让她终于能够像说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嘴角牵笑,不会红眼。

果子国庆想出去一趟,和泡沫、胖子、黄瓜她们一起,十年之约。

她的这个约定我知道,2005年国庆四个姑娘在XX中学脑子一热,约定十年后还是朋友就出去玩一趟,而2015年国庆刚好成整数。

我打趣着问:“呀,是告别吗?”

果子矫情地回答:“哈哈,滚!去致敬我们被狗吃了的青春!”

程晖结婚的那个国庆,果子和黄瓜、胖子正攀登在一座山上。

后来果子说,其实在坐七个小时的汽车车程里,她将太阳帽压得很低,瞒着黄瓜、胖子窝在座位上流了一顿眼泪。

晚上爬完山,一两点钟半夜醒来,她又流了一顿眼泪。矫情地发了一长段朋友圈感慨时光无情,变化太快,又完整地删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为泡沫没有来。

那个在她生命中那么重要的朋友,那个女生,她还是失约了。

泡沫或许不会懂这个约定对果子的意义,有很多数字密码果子还用着这个数字。果子是个恋旧的人,她怕自己忘记。

果子忘了,人事本无情,谁还会在老地方守着一座叫年少轻狂的城?

喘着气爬上山巅,果子扯开嗓子对着高山空谷大喊大叫,像个疯子。她知道,那是她对自己的一个长长的告别。

十年岁月,一朝为期。

再见,过去的少年,过去的我们。

再见,郭曲;再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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