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村舍零散的依偎在山峦脚下,炊烟袅袅,仿佛农夫粗壮的手臂,竭力触摸着湛蓝的天空。往日聒噪的蝉蛙,在这个炙热的晌午也逃遁身形,蜻蜓徘徊在棋盘似的水塘上,偶尔轻点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白杨树尖不知是听到了谁的召唤,拼命的摇晃起来,翻转的叶片不时反射着光亮,又倏忽间亮出泛白的叶背,远远望去,宛如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浓重的黑云从南边的石木山翻滚咆哮而来。眨眼间天空一片黯色。群山渐渐模糊起来,仿佛隔了一层轻纱,难辨其容颜。
石滩村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季节,将再一次接受洗礼。
齐玉福正在里屋的木桌旁吃晌午饭,看到天气突变,慌忙放下夹着菜的筷子,快步跨到院子里,去夺那两簸箕晾晒的草药。待他怀着胜利的喜悦继续坐下吃饭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由疏到密开始敲打着干燥的土地。齐玉福望了一眼自屋檐垂下的细细水帘,没有言语,又端起有两处缺口的绿豆碗吃起饭来。
精雕细琢的木桌上,摆着一大瓷碗的土豆炖豆角,虽然只在汤汁上飘着星星点点的肉末,却也能调动起庄稼人的胃口。妻子陈梅早几天就想给家人改善一下伙食,大人无所谓,无论荤素,只要填饱肚子并不耽误田里耕地除草,山里砍柴挖药,可是十六岁的儿子齐岩,因为缺少营养,瘦骨嶙峋的他并没有焕发出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光彩。陈梅不甘心让一碗菜霸占着偌大的桌子,在做午饭时,就索性跑到菜园里,转了三圈终于找到了园中最大但还没有生长完全的两根黄瓜,做了桌上的这盘凉菜。这时,她的心里方才踏实,她的确尽力了。
吃过饭,齐玉福叮嘱儿子去写暑假作业,自己靠在那扇黝黑的木门上,望着庭院汇成的千百条细流,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一阵南风刮过,冰凉的雨点扑到他那因长时间日照而略显苍老的脸上,他后退了一步,用满是老茧的手抹了一把。
“明天天晴了,就把这药材拿到镇上,卖些钱补贴家用。”
“就这些,怕是换不了几个钱。”正在收拾碗筷的陈梅头也不抬的应道。
齐玉福没有再说什么,他用烟斗在烟袋里掏了一下,左手拇指按了按,点燃了抽起来。看着呼出的烟雾飘进雨幕,在微风中渐渐散开,他不由的想起十七年前那个大雨磅礴的场景。
这一带的山路崎岖不平,弯弯斜斜,常有几处石头在雨水的冲刷下钻出尖尖的犄角。齐玉福就栽在了这天然机关上。飘泊的大雨全然不疼惜这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壮年,无情的击打着昏厥的他。所幸石滩村的陈老汉路过,将其救起,带回家里养伤照料。等到齐玉福完全恢复后,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而劈柴挑水,赶着牲畜耕田犁地,把陈老汉家里家外的事物都揽了过来,陈老汉追问过齐玉福的来历,齐玉福说自己是一个孤儿,从南方老家被人带到这里的镇上打工,辛苦了两年,工钱却全被同乡骗走,去讨要,横遭了一顿毒打,后来就带着伤拼命的跑,谁知摔倒在暴雨里,险些丢了性命。
“陈大爷不要嫌弃我,我有的是力气,你给口饭吃,以后家里脏活累活我全包,让我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齐玉福红着眼睛央求道。
“从哪里来就回去哪里,这里又不是菩萨庙。”作为陈老汉唯一的儿子,陈大海不希望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在家中常住下去,他在穷苦日子里挣扎到了二十四岁才娶妻成家,盼着以后能够有个奔头,现在家里突然要多个男丁,扰乱了他的生活,因此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就连说话时也极其厌恶的盯着齐玉福,然后把渴求的目光移到陈老汉身上,为了家人的安全或者只是对齐玉福单纯的不欢迎,他迫切希望获得父亲的支持,把这个本就是陌生人的齐玉福扫地出门。
“爹,就留下他吧,让他在这住一段时间,等有了出路再赶他离开,他现在一个人没有依靠,咱不能让他白白丢了性命。”
妹妹陈梅不像大哥那样有自己的盘算,听着齐玉福的不幸遭遇,她已经同情的泪花闪闪,恳求父亲做了这桩善事。陈梅生性善良,长的也俊俏,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没有摧毁她匀称的身材,所以她才二十出头,十里八乡的媒婆就踏破了陈家的门槛,村里到了当婚年龄的小伙子也以娶到陈梅为骄傲。只是陈梅并不想过早的嫁人,他要留在辛苦操劳的老爹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陈老汉在儿女的劝说中一时拿不定主意,索性一个人叼着烟斗去门前蹲着,自顾自的抽起烟来。
他觉得齐玉福像自己一样,命途多舛。
吃过午饭,陈老汉就喊了陈大海和齐玉福,打算三人一起上山砍柴禾,挖药材。这样算是默许了齐玉福留在陈家。陈大海当即丢下镰刀,气愤的喊道:
“谁爱去谁去,总不能吃干饭吧。”
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回到屋里,把油光锃亮的木门摔下几块漆渣,吓得屋檐下寻食的公鸡猛跳起来,惶恐的叫个不停。
陈老汉气的脸色发青,骂着便弯腰拾起镰刀。
“看我不收拾你这个驴脾气!”
陈梅知道老爹要打大哥,赶忙上前拦住,生怕年事已高的陈老汉会有什么闪失,这时在院门口的齐玉福也跑过来。
“陈大爷,大哥不去就算了,让他在家忙家里的事,我陪你去山上。”齐玉福说着便抢过陈老汉手中的镰刀。
陈老汉被撕扯两下后就气喘吁吁,自知年龄已大,可能再也打不动儿子了,就索性带了齐玉福走出院门,向着他熟悉的石木山走去。石滩村四周山峰林立,其中一处山体峻拔,崖边落石呈立体柱状,如人工切割一样整齐,或四棱或五棱,或树于高崖,或卧于斜坡,因此得名为石木山。山上生长有伞形梅笠草、岩青兰等多种名贵草药。村民农闲时便带着锄头来挖掘些,简单的处理后拿到镇上的中药铺子换些钱补贴家用。
陈老汉带着齐玉福,教他如何辨别药材,耐心的讲解每种药材的功效和生长习性。齐玉福倒也勤奋好学,陈老汉看着这个朴实俊朗的后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齐玉福在挖药材砍柴禾的空当,也会采些野果和野花,这些是他打算送给陈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