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柯的命中大概真错带了一个“坷”字,才要经历这半生身世坎坷,四处颠沛流离。
父不父,不见母,一场姻缘万事空
叶柯的父亲叶元春本是叶家的长子,年轻时候去临县的谭家做了上门女婿,那谭家家境并不富裕,但在那个家家多子多女的年代,只得一女也是千娇百宠长大,所幸那女子虽得娇宠却并不娇气,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人人都道,元春虽是上门,却也是走了大福气。
只是这世上多的是不惜福生在福中不知福之人,元春嗜酒,只是他的母亲严厉,他的继父虽然温软和善但也颇有原则,他在家中少有放肆豪饮的机会,等到他能自己赚钱的时候,买酒喝酒也是偷偷摸摸,总不得尽兴,直到他自己成家离开父母,这才如脱缰的野马,放纵起来不可收拾。
可叹谭家以为招了个良婿,那元春人高马大,生的是相貌堂堂,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一个女婿半个儿,更别说这是上门女婿,谭家二老真心希望女婿撑起这个家庭,对他也十分宽厚,只是这元春实在是不争气,上门只一年就原型毕露,频频买醉,让人无可奈何。
只是这结婚第一年,谭柯出生,那个年月不兴离婚这种说法,大多数人是好好歹歹将就一生,谭家的女儿也不指望着元春做多大的事,对他喝酒的行径劝说几次无果后也不再多说,凑合着过起了日子。
第二年谭柯的弟弟谭涛出生,元春因无人管束变本加厉,他所赚的钱都花在买酒上,钱不够了还死皮赖脸的向谭家的女儿伸手,他多次醉酒,醉后不分东西,有时候还动手打人,谭家女不堪其忍,谭父谭母也对他十分不满意,本以为给女儿寻了如意郎,谁知却是个祸家精,等到谭涛一岁多的时候,两个人终于离婚,元春被赶回了叶家,自此一生与谭家女不再相见。
可怜叶家二老至此才知元春的秉性,只是女大不中留,儿大不堪教,二老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元春经此也是彻底放纵自己,搬进了叶家的老屋,一人独居,靠一手编箩做筐的手艺为生,凡得几个钱就用做买酒,得过且过。
却说叶家二老是管不了元春,但无法不管他的儿女,二老寻上了谭家,也不吵不闹,只说是看孙儿孙女,再趁人不注意,悄悄抱走了谭柯,因只是抱走了女孩儿,谭家也未大肆声张,谭柯自此养在叶家二老名下,改名叶柯。这是叶柯一生命运的转折,等到多年以后,她再回到当年那个被抱走的地方,亲见生身母亲,却也只剩淡淡的遗憾和淡淡的庆幸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何处辗转
说是养在叶家二老膝下,叶柯却是被她的小姑带大,至于她名义上的父亲元春,诸事不管,平日里痴痴狂狂,邋邋遢遢,渐渐得了个“酒疯子”的绰号。后来小姑出嫁生了孩子,叶柯一边上学,一边在放假的时候去小姑家帮忙带孩子,小姑父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村男人,平日里不多说一句话,却也与小姑经常吵架,年轻、如影随形的贫穷、嗷嗷待哺的孩子,无处发泄的压力一遇便要燃爆,只有争吵,只有争吵,只有争吵。
叶柯常常困惑,生活就是这样吗?我将要困于一屋半隅,年华渐渐失色,让尖利与刻薄发酵,被蹉跎,被磨平棱角,一生,也许剩许多,也许,什么也不剩。
只是这样的思考离她太遥远,她还只是个孩子,虽于温饱边缘,却不陷于养家糊口之艰难,为一分半毛,一粒豆几棵葱废尽口舌、喋喋不休,只且冷眼旁观,不必言语,看谁费尽心力,求个是笑是哭。
平静安逸的生活毕竟不长久,人的一生总要经历这样那样的冲击,转折起伏,有许多可能,却不知何处是归处。叶柯于高二那一年辍学,她实在不是个读书的坯子,元春的父母年事渐高,元春沉溺酒香不知事,元春唯一的弟弟却又是好赌,虽不至于倾家荡产胡赌海倾,每日里却也总要耗半天在牌桌子上,供叶柯读书家里确实紧张,她索性退了学,张罗着找地方打工。
叶柯年纪小又不大知事,辗转几个地方总遭人欺负,直到遇上“好客来”的老板娘,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她记老板娘一生,后来远嫁它乡每次回家总要去店里看看老板娘,看了才晓得踏实。
“好客来”开在小镇上的灯笼商贸城里,说是商贸城,却也只是几家小店铺,统共巴掌大点的地方,店里供应早餐午餐晚餐,卖包子馒头白粥,馄钝饺子是一绝,薄皮儿肉馅儿小笼包,酸菜面条牛肉粉儿。老板娘人实诚厚道,好手意配好材料,手下人干活儿利索,店里店外齐齐整整,生意自然是红红火火了。
叶柯自此在厚道的老板娘手下工作,闲时学些烧菜做饭的技巧,后来叶柯的先生总夸她这一手好厨艺,也全是年轻时肯学又有人无私授艺的功劳。
那时候 叶家穷,但哪个穷人家又没几个沾亲带故的富亲戚呢?叶奶奶的表亲兄弟就大有出息,多年前从穷山沟硬是考进了外面的好大学,医学院本硕博连读,一毕业打拼几年成博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外科骨干医生,发妻病去一年后拖着儿子搭上了博州市最大私立医院院长的独生女儿,一晃眼成了医院二把手,再一年把个有名有姓京官的父亲从死亡线上扯了回来,正赶上表亲兄弟的母亲大寿,京官亲自包下场地替老寿星祝寿,那一天迎来送往的客人不计其数,金钱名誉、娇妻佳儿,就现在说的人生赢家也无外乎如此了。
叶奶奶那表亲兄弟不是个忘旧忘本的人,后来听说叶柯小小年纪辍学打工,张罗着在博州替叶柯找了所学校,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直接让叶柯读了高三。历时一年多,叶柯离开“好客来”,背上行囊,坐上绿皮火车,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一些从未见过的人,脱离偏远的小村小镇,脱离枯糟糟的头发和干焦焦的皮肤,博州水润,高楼大厦,繁华的街道,她于此脱胎换骨,自由生长。
客似南来,心往何处去
却说叶柯虽然重捡了书本,但到底不是那块材料,又耽搁了许久,只凭着在外打拼积捡的那点儿勤苦踏实,一年后勉勉强强挤进了所专科院校,因着舅公的关系,又报了个医学专业,自此踏踏实实的在博州呆了下去。
一晃四年,叶柯实习毕业,虽已经在舅公呆的私立医院呆惯,但到底年轻人有闯劲,公立医院保障更全,叶柯在校成绩又实打实的优秀,于是毕业后就进了博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实习,同一届的实习生只有三个,但医院最终只会敲定两个下来,叶柯每日专专心心跟在前辈们后面学习,她有自信自己是最后留下来的人之一。
那个时候人情往来频繁,她的舅公问她需不需要拉拉关系,叶柯心里知道,这个名额于舅公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但到底自身有能力,又已叨扰人家许久,实在不必添上这一桩麻烦,索性也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等到实习完毕,叶柯实习成绩稳稳的占了头名,这才松下气来,谁知她最终还是没有进入这所医院,另外两个实习生早早找好了关系,将叶柯这无关系无背景的小人物踢了出局,那一年是大专生能进那些大医院的最后一年,有些机会,大概和有些人一样,一错过就是一生。
只是叶柯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该想些什么,怨恨总归没有道理,她是这特殊时期错综关系网的受益者,却也是这纠缠不清世俗的受害者,她早已明晰有些规则,却也总守着一方清明白净,孰是孰非已无意义,她终归还要继续走下去。
叶柯最后还是回了那家私立医院继续工作,只是在她实习的地方,她努力过又失败过的地方,她还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几经辗转携手一生的人,有些人的努力,也许最后毫无意义,只是终归有人,不会辜负这段努力(献给不甘心的我们和你们吧)。
曾浩文是二医院麻醉科的副主任医师,遇见叶柯的时候他和妻子正在离婚,他的妻子患有一定症状的精神疾病,夫妻几年,育有一子,但到底是过不下去了。早些年的时候人们奉行将就,再如何碎的镜子也要拼一个家字,但到底后来来来往往,身边的人离离散散,家和谁都可以组,分开也就不足为奇。
男人到底是不同于女人的,那一年曾浩文33岁,身材高大,长相不差,工作不错,有房有车,唯一的儿子又随了他的母亲,离婚后照样是别人搞介绍拉郎配的好对象,只是他内心里还不想再婚,他心里总还保着一份少年人的天真,爱打游戏,爱看球,爱旅游,家庭难免会是束缚,至于后来为什么选择叶柯,又踏踏实实的结婚,那又是另一番毫不冲突的心态了。
时至今日,他们大概不可以复述相爱时的场景,后来只想到,仿佛相爱就是那么水到渠成,我们相遇,在心里划上浅浅一痕,后来那痕迹渐深,让人无法忽略,只得随缘,只得敞开心扉。只是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不仅仅能用相爱两个字解释清楚,相互的试探考量,相互的磨合与体谅才是主旋律。
他在那个年纪遇到她,爱她未损毁的纯质与清丽,她的或许有些可笑的坦荡,她是新鲜的,未经雕琢,也等慧眼识珠者雕琢,他恰爱做那琢玉人。她经年辗转,几经周折,倦了打拼,想栖一个家,期他的稳定,敬重他的人品。
他们交往一年,等到第二年的春节,一起回了叶柯的家乡,叶柯早在电话里给家人交代了个清楚,只是家里人议论起来纷纷不满意,什么年纪太大,又离过婚,离的太远不知人品,叶柯的小姑又担心又着急,话里话外都是不同意,小姑的儿子和弟弟妹妹张罗着要给曾医生一个下马威,好好杀杀这城里人的威风气。
叶柯和曾浩文回来的那天,计划是先去小姑家,小姑父亲自去接的他们,农村人到底实诚,不会搞着七歪八拐试试探探,虽不满意这个侄女婿,到底是花大力气招待这远来的客人,大块的柴火烧鸡,原汁原味的野生菌汤,腌制上好的火腿肉,曾医生是个好吃食的人,尝了小姑家的待客宴后对当地的农家美食赞不绝口。
小姑家的儿子全程冷脸不理会人,看曾医生的目光像看阶级敌人,小姑虽然不满意但到底嘴硬心软,最是不会难为人,只想着先奉行一个拖字诀,小姑父大多数时候神奇的没有存在感,一顿饭下来,曾医生到底勉强过关。后来又去看叶柯的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亲亲戚戚见下来,到底是暂时定了下来叫叶柯松了口气。至于元春,叶柯与这个亲生父亲没有任何感情,更多只是经年的怒其不争,她也不是不懂孝字,只是几回给元春钱,都叫他换了酒喝,又在半夜里闹起来,又哭又笑,胡言乱语,吵得大家无法安宁,叶柯也无法,自此回家也不多给元春钱也不多管多说,好坏任他自己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
叶柯这一生欠一场婚礼。
曾医生是二婚,博州离叶家又太远,曾家父母并没有再办婚礼的意愿,叶柯的爷爷奶奶年纪太大,大家又对她选的夫婿不十分赞同,亲亲戚戚到底不能齐心为她操办,叶柯只私下叫小姑的女儿将证件与她寄过去,两张结婚证悄无声息的领下,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家。
那年叶柯26岁,还在私立医院上班,曾医生35岁,正和科室另一个副主任竞争主任医师,他的前妻和他待在一个科室,直到那年年末,另一个副主任医师成功去掉副字,曾医生到底和他竞争过,又兼每日与前妻低头不见抬头见,几番思索下来到底待不下去。
第二年春天,叶柯有了喜讯,办理离职,曾医生受到另一家私立医院的邀请,一家人就此离开博州,他们以为这是暂离,三年五年总还有归来之时,只是世事不由人,她在这座城成全自己,得遇良人,却在另一城蹉跎半生,留下许多遗憾。
后来的故事无需赘述,无非是大多数家庭主妇经历的模子,那时候曾医生在受邀的私立医院上班,叶柯喜得麟儿在家照顾孩子,日子一天天没有两样,后来叶柯的舅公在年关频频受邀,几次宴席下来因酒猝死,年里亲亲戚戚都往博州赶,那时才知舅公与那医院院长的独生女未曾领证,舅公去的早又未留遗嘱,到底财帛动人心,亲戚儿女,只一个好好的葬礼就上演了几处撕逼大戏,你来我往,整整吵吵,该悲伤的人不那么悲伤,偏又有人靠悲伤满足私欲,到底这世界人人会演戏。
叶柯留下悼念就离开了,这个舅公实在于她有恩,只是逝者已矣,她实在不必掺和于别人的家事之中,也不必看热闹心喜,世人嘴脸,大多时候不过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路还很长,她总归还要为她的半生挣扎。
故事拖拖拉拉了很久,想不清楚当时为什么写它,讲挫折,写一段平凡的我不知是爱还是不爱的感情故事,我在这里强加给它爱,写人的选择,为太多人赞同或不赞同的青春,为世俗囚笼中无法控制的自由空气,我不评价每一个是否是对还是错的人,不讨伐面目可憎者,不为悲哀的大多数哭泣,我记忆里很多事、很多人,翻出来讲个故事,不知什么道理,不知谁的道理,越是深思,越不知太多事太多人有理无理,只是不去糊涂这一阵,不去糊涂一些事,怎好趟过岁月风波去,怎知过去的人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