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闹钟在寂静的夜晚准时的响起,哪怕是一首优美的歌,此时却依旧那么的刺耳。梅香无奈地翻了个身,酸痛的背还没从短暂的休息中恢复过来,却又要起床了。
年近四十的女人在科技先进的年代还能干什么呢!她们在无奈里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如今却只能做她认为最稳妥的事情,做点小买卖养这三口之家。
闹钟已闹几次了,起吧!她斜倚在床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一居室的房子是租来的,如果不是夏天的阳光直射,终年几乎见不到多少阳光。因而这有了一点年头的老房子便成了外来人的最爱。虽然晦暗而潮湿,却依旧是人满为患,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地方。
梅香的家就在巷子中间最老房子的三楼。她和丈夫经历了无数次地搬家,才找到这适合居住的地方,而且一住就是几年,因而对这不算家的家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房子里就几件必备的家具,也就是房东留给他们的,其余也就自己东拼西凑找来的,连平常做生意用的泡沫盒,也被她当成了衣柜,不过那东西挺好用的。对没有柜子的衣物起到了很好的防潮作用,因而这一普及,巷子里的小贩,几乎家家都有几个。
梅香摸索着打开电灯,丈夫熟睡的憨声显得有点沉闷,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把风扇的风调到最大,谁知这刚修好的东西又似得了病似的,哼哼唧唧不停,没法她只得又把它调小,她要让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丈夫睡得安稳。随手换了件黄色带花的短袖,她知道她不能再迟了,过来拉货的人必定都在等着,忙忙慌慌地背着包就出门了。
“该死"她诅咒了一句,楼道里的灯因为年久失修而坏掉了,她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不过还好毕竟是走熟了的。
小巷的街灯在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有点昏暗,高大的楼房就像匍匐在大地上的野兽。梅香揉了揉眼睛,长期的黑白颠倒的工作,使她患上了严重的眼疾,总感觉眼角涩涩的难受。
社区临街的一排房子被当成了门面,街道显得狭窄而拥挤。低矮错落的台阶一上一下,没有屋檐,即便如此,却也被小贩们打理得井井有条。虽说已是深夜,但毕竟是炎夏,一些怕热的或无事的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使得陈旧的老街,也热闹非凡起来。那些看准商机的小贩,便在街边的闲置处,支起一个个的夜宵摊,供那些人闲扯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梅香习惯的把手插在裤袋,匆匆的从这些热闹的人群中走过,这么多年来,空中漂浮的油烟早已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使她麻木得不知是啥滋味。
梅香的家离菜市场也就两三里地的距离,好的市场可以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那些精明的投资者们便使尽一切的招数,打败无数的对手,把市场迁到自家门口。也罢,离了城市的繁华,市场在偏远的地方仍旧做着都市的心脏,供应着最新鲜的蔬菜,默默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自从来了之后,除了社区的老房子未变,外面的主街道倒是修整得宽敞了许多,崭新的门面也应运而生了。
市场是一个典型的不夜城,灯火照得如同白昼,它是这个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充足的货源吸引着来自各个地方的小贩。还未进门,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就占据了市场的每个角落,有的甚至停到了主街道上,因而送货的卖货的,使得诺大的市场拥挤不堪。
市场是分区域的,这是大货区,来自全国各地的反季节蔬菜基本都在这售卖。梅香的摊位就在菜农区,他们直销着农户自己种的各色蔬菜,相比那区的热闹,这边倒平添了些许冷清,没见到几个来拉货的人,只有那批发的妇人们在各自的摊位上忙活着。
“你怎么才来呢?"梅香还未从赶路中回过神来,陈堂客就急急地来到摊位前。只见她穿着红色的短袖体恤,双手叉腰,裤管卷得老高老高,毫不掩饰的露出并不肥硕的腿,大热天的穿着一双绿色的矮筒雨鞋。四十的女人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精瘦的躯干在长年累月的只接受月光的暴晒下,依旧黝黑黝黑的,似乎是漫长的黑夜吸干了她肌肤的水份,皱纹爬满额头,嘴唇也干瘪干瘪的,没有一点血色,只那双眼睛透着生意人的精明。胸前一大片因干活而被水打湿的湿漉漉的衣服。“天气太热了!"她自言自语的见梅香没有搭理她扭头就走了。
丈夫为了方便,拉来的菜都零零散散的四处散放着,梅香要一筐一篓的把它们整理好。也许是小时候经常患病的缘故,个头停滞在了一米五几左右,再没长高,体力更不用说了,她只能把差不多齐腰高的篓子里绿油清亮的菜一捆一捆拿出来,用水洗干净,再依次码好。没干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浸湿了衣衫,她抓起一瓶矿泉水,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也怪了,每天超强的体力活磨损着她矮小的身体,梅香的身形却慢慢圆润起来。虽然时间是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却依旧把她雕刻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女人是经不住时间的,尤其是忙碌于夜市的女人。 这样的收拾大概要一个多小时,等到全部整理好,梅香也虚脱得只有坐下的份,略略休息了一下,拿了事先准备的饼干,劳累过后,垫垫肚子是必须的,同行们大多都已患上了胃病。
市场里没有了往日堆积如山的蔬菜,相反的每个摊位上都显得有点空荡,这几天的严夏把农户们的菜都烤焦了,农户们忙着抗旱,抢救着奄奄一息的蔬菜, 因此能拿来卖的菜就渐渐稀少起来。 先忙完的妇人们趁小贩还没来到便聚在一处闲聊,谈论的话题不外乎就是今天的行情,这是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哎呀,热死了!"小赵似一个汗人似的快步扎向人堆,带来一股浓郁的汗臭味,众人纷纷避开,旁若无人的她撩起上衣擦拭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有点晃眼,众人一阵窃笑,好久才回过神来的她,脸上没一点羞怯,反倒笑吟吟的驳道“有什么好稀奇的呢!"说完还是赶紧把衣服放了下去。她其实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外表,大大咧咧的倒是很讨人们的喜爱。整年穿着朴素,只是简单的衣着掩饰不了她丰腴的身材,头发经常被卷得弯弯曲曲的,经过夜风一撩,显得有点毛躁,额头光滑明亮,略显年轻的她大大的丹凤眼骨溜骨溜地转动。
丈夫两点钟就来了,忙着把装好的菜给小贩们送到车上去,不擅言词的他此刻显得有点急躁,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显出满脸的沧桑,鬓角湿漉漉的,眼睛细小而无神,显然是长期缺少睡眠的结果,厚厚的嘴唇透着憨厚。“路上太堵了"他发着牢骚,骂骂咧咧的把装好的菜往车上塞。
“你在干什么",梅香恨恨地问道,一个小贩乘她不备居然偷偷的往称好的菜里加菜。梅香是个急性子的人,她看不惯别人自私的样子,硬是生生的把菜夺了过来,那人显得异常尴尬,灰溜溜地走了。这样的事几乎没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梅香时时都在防备着,其实这些菜在她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那些人龌龊的样子让人生气。
“干什么又发脾气呢?"邻摊的小刘赤膊着上身,露出因过多脂肪堆积而圆滚滚的肚皮,由于白天长期在外拉货,漆黑的皮肤似打了一层油光的蜡,使他看是去像半拉个非洲人,长长的脖子上吊着一根黄灿灿的金链子。生活渐渐宽裕的他们便把这当成了一点爱好,不管男的女的基本都配戴着一两件这玩意儿,不知不觉这习俗在市场里渐渐风靡起来。他摸着与他肤色极不协调的链子,那模样简直有点滑稽。半开玩笑半是询问的细眯着眼睛望向这边。
菜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可以稍微缓一缓了,梅香便坐在矮板凳上,简略的把那小贩的行为说了下。人的自私大多是与身俱来的,贪婪就是一条凶猛的蛇,如果没有能力自行约束,时间一久就慢慢堕落成这种局面。梅香与小刘都深有同感,都停下手中的事,谈论着各自的意见。
“还不去送货?"小刘白白胖胖的妻子见他站着与梅香说话几乎是咆哮的语气呵斥着。忙碌不仅是生活的调节剂,也是滋生矛盾的温床。小刘这两口,由忙碌而产生的吵闹,几乎天天都有。 上天早就赐予了女人无理取闹的权利,这种权利在小刘堂客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过于肥胖的她常常为了一点琐碎的小事,扯着青筋,憋着通红的脸与他声嘶力竭的争执着。好脾气的小刘往往只是用沉默做着无声的抗议。男人的让步并不代表着退却,反而是一种包容与爱。不管这样的争吵有无意义,反正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常态,一天不闹反倒不正常了。熟悉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只经常用调侃的口吻劝他们去整整容,免得长一副挨骂的相,他们也从不计较什么,咧着大嘴用朴实的笑容搪塞过去。
时光在忙碌里一点一滴无声的流逝,城市终于要脱下华丽的夜装苏醒过来了,市场里的菜经过小贩们的抢购,基本都卖完了,他们又将在小市场里打开一片新的光景。
太阳刚刚爬上来就露出发白的脸庞,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也没有一点清新的感觉,反倒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燥热。城市在慵懒中显得有点疲惫,似乎在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更加炎热的日子。
市场里一片狼藉, 梅香和丈夫把昨晚遗留下来的菜叶残渣整理好,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早早的就来了。他们都是一些年近六十的老人,为了生计,拉着沉重的拖车把这些垃圾一车车的拉出去。
爬过漫长的黑夜,人们又从极度的瞌睡与疲惫中活跃过来了,三三两两的相约着去下馆子。馆子就在进市场的门口,没走多远就到了,里面没有过多的陈设,简简单单地支几个桌子就是了。梅香他们选了个有空调的地方坐下。也许是门口架着的那几个大煤炉的火气太旺,房间里的空调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似一个大大的蒸笼,憋得人难受。同伴们建议,把桌子搬到馆子外面,至少没有那么的噪杂。
还没等菜上来,男人们便一人要了瓶冰啤酒先行喝着,在酒精的刺激下,高声谈论着各自的所见所闻,其中也不乏开一些邪恶的玩笑。女人们抱着鼓鼓的钱包,今天的收获必定是不错的,她们脸上那干燥的皮肤在喜悦里竟泛着红晕,近年纷纷从那租住的房子里搬了才来,用积攒的钱买着高大宽敞的房子,里面的装饰,完全不失为奢华。唧唧喳喳谈论的还是今天的市场行情,脱离了晚上那份忙碌,她们的生活好像永远离不开这个话题。
菜很快就上齐了,其中不乏辣椒炒肉和红烧鱼,劳累了一晚终于可以好好的吃一顿了,面对满桌的简单菜肴,众人忙着填饱肚子,此时就没了更多的言语,只希望快点回家,把晚上失去的觉补起来,然后又重复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事情。
梅香和丈夫也是如此,尽管白天是他们的黑夜,黑夜是他们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