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茜现在在美国,孩子也不小了。她是在非典型性肺炎流行那一年去美国定居的。当时她的伴侣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化学系的助教,蔡姑娘和男友相识到相爱的过程她都和我聊起过。男友老家在四川广元,有一次他回国探亲在上海逗留期间蔡姑娘把他带到图书馆来看我。小蔡曾告诉我大家都说他长得像影星葛优,她男友不喜欢这种比较。这位年轻的先生额头和眼睛的线条和演员葛优似乎有一点点相似,我觉得他比葛优好看多了。葛优演了不少揣着明白装糊图玩嘴皮子的人,他几乎成了玩世不恭的代言人了。蔡姑娘的对象神态安静,书卷气在身举止斯文。现在传遍网络的“葛优躺”,一张演员的剧情照已变成颓废猥琐的表情包了,认真的读书人大概都不愿意自己在他人眼里像葛优的。蔡姑娘和她的爱人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当蔡姑娘还在疑惑自己的恋爱是否已到达了婚姻的标时,这位年轻人就请她细细想想心里还有哪些放不下的事情。姑娘告诉我,他认为两人谈朋友半年多时间虽说只见过两次面,但是他觉得天天在电话上说话也是约会见面,他问蔡姑娘还和谁说过那么多话,他说自己长那么大就数和小蔡说的话最多。
当时我听了一愣,愣是受教了。我曾对蔡姑娘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你不讨厌他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婚姻是命中注定的”,这话多半是套着小说家张爱玲的话语说的。恋爱需要心灵的感应和交流,身心的融合在于自己的感受,立足本真并且把自己和女孩之间的谈话(语言)当作真实的恋爱,这男生真不俗很可爱。
蔡姑娘准备去美国前送给我一套彩釉茶具和一只拷花水晶玻璃色拉盘。那日上班时间,蔡姑娘拿着礼盒来到阅览室,她说:“这两样东西我不需要了,你拿回家留着用吧”,没有客套话,一如既往的温婉恬静,我也不说什么客套的话,顺理成章地收下了。
没过多久一天中午我在学校大厅楼梯上遇见她,她告诉我,美国那边对中国大陆可能要封关了,他先生要她马上去美国,机票已经订好了……我对她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和她道别的一刻就定格在学校门厅的楼道上。
平常事、平常人、平常心,不刻意的平平常常的温馨恰恰蕴含着长长久久永远的美好。她送给我的一套彩釉茶具我给姑姐了,我去姑姐家总能看到外色草绿内色柠檬黄釉瓷茶壶茶杯。拷花水晶玻璃色拉盘我留着自己用了。此盘子造型像一大片光滑透明的圆锥型树叶,盘子被隔成三个不规则的容积,曲线如枝蔓凹凸,背面花纹上有粉红和淡黄色。盘子很漂亮,有时我会用这个西餐色拉盘摆放切好的水果。拿起盘子难免会想起蔡姑娘,但和蔡姑娘一起度过的那些轻松自由的时间未曾再现过。
作此文中神思游弋,封存的记忆突然涌现,出其不意地导向心灵深处的要点。想来有点玄,好像是一个数学定理在求证中。意识不停地在大脑的小宇宙中翱翔,它带出有关的记忆,意识究竟是什么?感觉是无法说完整的。
几年前有一日在朋友圈看到一朋友在美国旅行的记录,其中有她到在小蔡家做客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位戴眼睛的有点年纪的先生微笑着坐在餐桌边上,我估计那先生是小蔡的父亲。小蔡的先生还有她的母亲我都见过,照片上没有她们我也能想起她们的模样。他父亲我没见过,但是看照片觉得面熟,思绪一闪,记忆里跳出一个人来,此人和照片上小蔡的父亲长得很像。“照片上的人是谁?”我点字问朋友时心里想到的是华东师范大学化学系的一位老先生。
那年学校升级,获得世界联合学院高中IB课程办学资质证书,Nathen负责筹备工作。一日一位带眼睛老先生推门进入阅览室,他和我打招呼问好,对我说:“我进来看看”。这位先生瘦高个,一口闽南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话慢条斯理,他夸我的工作环境好,夸学校的教学理念强,他发现我手里打开的是《中华读书报》时微笑着问我:“你也喜欢看这份报纸?”
我说“是的,我很喜欢的”。
“我给这报纸写过文章的”,他微笑着目光孩子般单纯。
“啊哦,真好!”,我随口说好,但这绝不是奉承,爱读书看报的人萍水相逢,清风共沐,和谐自然。他姓啥?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告诉我,是朋友苏老师(高中部数学教员,退休前曾是华师大派外援非教师之一)推荐他来学校担任IB课程的化学教员,Nathen约他来学校见见面,Nathen现在上课去了,他就来阅览室等他。他说走进这里人感觉不一样了,学校环境确实不错,但是让他到学校来上班他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IB课程它为高中十一和十二年级学生设置的大学预科课程shuohuIB课程它为高中十一和十二年级学生设置的大学预科课程,是为学生进入大学学习并取得国际学士学位证书做准备的课程。我说:“用英语讲课不自在吧”,他说:“这个问题不大,……唉”,他欲言欲止,我也不再多说。
大概几个月之后的一天旁晚,我又和他见面了。他推门进来说:“我看到你这里灯全亮着,进来看看”。我们好像是朋友了,我连忙招呼问好并请他进入我的工作区域坐一会儿。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马上要走的”。没等我问他是否来已决定来学校高中部任教的事他就和我聊上了。他告诉我他拒绝了学校的邀请,他说自己力不从心不能再受聘工作了,并自嘲的自己大脑现在和老年痴呆症早期患者一样了,并举例说了几天前他出门寄信的事。他在家里写完信封好信贴上邮票,出门来到邮筒边上才发现把信件落在家里忘了带出来。我说沉溺在自己思维中顾此失彼,忽略了手上的事这算不得是脑子坏了。
他摇着头说:“不行了,现在记忆明显衰退了,我怀疑是WH大革命留下的后遗症,那年在学校里我被打成“516反革命分子”,关了两年,在里面遭打,最难的时候女朋友和我分手,那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六六年那场运动许许多多知识分子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对我来说也不是故事,是看到的真实,对这位先生更是刻骨铭心的人经历。他说:“我也不记得那一段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的”。在他心里后来的平反恢复名誉及待遇无疑都不是老子打自己的孩子那般很快就能平伏的。“唉!”他叹了一口气:“一生不知不觉啥都过去了”。这一句浓浓的闽南普通话十有八九是有知有觉的,有无奈、有苦涩,是觉悟的感叹。他说:“学生有晚自习,学校要求老师住校,又好像没自由了,这个我没法接受”。他不愿意继续工作了,但推荐了一位年轻人来高中部教书,那年轻人是他的学生,不失所望,那年轻人很快就成了高中部的骨干力量。
那天晚上我目送他走下楼梯,大厅中央照明柔和,上上下下教室外长长走廊显得格外幽静。孩子们在教室里晚自习,每当这时我喜欢独自在幽静的走廊里走一走。轻轻地走,过去现在和将来时间仿佛汇聚在脚下了。无所谓无,无所谓有,无所谓失望也无所谓希望,只有温馨的灯光,走着走着到走廊的尽头,心里却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