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凡用了两个月时间融入新生活。
开学伊始他投入十二分精神迎接新的学习生活,做好了面对任何挑战的准备。刚从农村过来,他还带着对城市的天然敬畏感,但好胜心让他不甘居于人下,他要用行动证明他并不逊色于城里的学生,甚至还会比他们更优秀。
然而他很快便失望地发现大部分老师讲课都枯燥无味而又拖沓冗长,而且由于普通班的学生都被归为差生,老师们并不怎么管他们的学习情况。其中最让苏起凡难以忍受的是,老师要一次次反复强调那些明明很快就能理解的知识,他们的传授速度根本跟不上他吸收的速度,他常常在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被这种重复打扰,思维突然卡壳的感觉让他几近发狂。
此外,课程的难度也让他觉得相当无趣。他原以为那些新开设的课程会给他打开一个新世界,结果发现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远不如他正在阅读的《资治通鉴》,生物和地理的内容他也早在各类的科普书籍中读过了。苏起凡旧习难改,仍会想显摆自己,经常是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则在底下给同桌杨彬讲,讲的内容比老师更丰富详细,偶尔还会挑出老师讲错的地方。不过任课教师很快就受不了他这种课堂行为,历史老师讽刺了一句“有的同学厉害到可以给别人开小灶了啊”;生物老师对他扔了一个粉笔头,正好飞进他张开的嘴里;地理老师脾气比较暴躁,直接就把他揪起来拖到教室后面,同时骂道:“你再敢多嘴就给我滚出去!”
被迫成为全班焦点让苏起凡无地自容,那时候班上还没多少人认识他,他十分在意自己在他们眼里的形象。碰壁后苏起凡的劲头被打压下去了,上课对他而言变得索然无味。至于语数英三大主要课程,他的语文一直都很好,好到连老师接下来要说哪句话他都猜出来;他对数学一向没什么兴趣,偏偏班主任讲课又是最慢的,更让他没有耐心听;刚接触英语时他还有一点担心,因为市里的孩子大多有英语基础而他则是一片空白,不过随着课程进展他发现英语教学不过是抄写和记忆单词而已,毫无意思可言。
时间一长他逐渐感到厌倦,他受够了这样被关在教室里浪费时间,可是又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他觉得听课还不如自学来得有效率,过了三周后他便又捡起了小学时候的老毛病,开始在上课时间偷看起课外书。然而有一次数学课,恰好校长巡查到他们班,虽然杨彬及时给了提醒,但苏起凡还来不及把书藏好,校长就一把从后门冲了进来,从他课桌里掏出《资治通鉴》第五册撕得稀烂,把书扔到垃圾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班主任停了下来,全班人听到声响后齐刷刷地往后看。苏起凡的脸红成一片,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到羞耻还是因为愤恨校长毁了他珍爱的书。他几乎想追上去跟校长拼命,但最终还是撑着头把目光移向别处,假装若无其事地玩弄着桌上的笔。班主任什么都没说,校长出去后便继续讲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苏起凡坐在那消化情绪,他前桌许晶莹转过头来安慰他说:“你以前没听说过校长会暗自巡查吗?”苏起凡感觉喉咙有些哽咽,不便说话只好摇摇头。许晶莹接着说:“那你下次要小心点。校长也真贱,直接就把你的书给撕了?”苏起凡感谢她的好意,向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之后苏起凡不敢上课看书了,而是改成在课上补觉。他的作息时间渐渐被舍友们改变,每晚都要弄到十二点过后才能睡。住宿生不同于走读生,学校规定他们每周日到周四都要统一去安排好的教室里晚自习到九点半。这个时间跟高中生差不了多少,回到宿舍排队等洗澡洗衣服,一系列琐事又要耗费许多功夫,甚至有不少人宁愿等到十一点半过后不用排队了再去洗。
开学仅仅一个月,苏起凡就明白了当初王明宇所说的“作业永远做不完”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他写一份英语作业就要花上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而反观胖子,基本上晚自习还没结束便可以把作业都完成。他的舍友们原先还以为苏起凡不够聪明,才会刚上初一就要像初三一样努力。
事实是普通班布置的英语单词每个都要抄二十遍,抄完后还要把单词背下来以备第二天小测。英语老师的说法是把二十遍抄完后单词也就记住了,不过实际效果往往是抄得多了就变成一种重复的机械运动,那些单词完全不会经过脑子,最后还不是得花时间重新背。苏起凡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英语作业上,其他科目作业则在半小时内解决。他不觉得这样的“努力”有什么意义,便听从庄凌远的建议去跟英语老师反映问题,希望能把抄写的次数调整成跟尖子班一样只要五次就够了,或者多一倍十次也行。不过显然他的意见毫无分量,即便苏起凡在平时的考试中证明了自己的成绩,老师还是更愿意相信十几年来的执教经验——差班的学生就该付出加倍的努力——连委婉的话都不说就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
苏起凡原先坚持着不抄作业的习惯,不会做的题他宁愿让它空着。后来随着无用的作业量越来越大,他不得不跟着违背这一原则。尖子班的课程进度比他们要快上许多,胖子那些改完的作业给他提供了标准答案。他把节省下来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和室友的娱乐中,他们宿舍想尽各种办法来消除终日被关在学校里的无聊。
常润市的每个小角落几乎都贴满了办证的小广告,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他们去校外买面包回来,庄凌远突然提议说用公共电话选一个号码打过去试试。几人说干就干,苏起凡贡献出那张永远打不完的IC卡,侯勇杰接通了电话,用类似于招妓的语气说:“喂,小黄吗?”
“是啊,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女声。
侯勇杰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庄凌远把他的话筒抢了过来,接着问:“你们是办证的吗?我想办一张证,什么证都能办吗?”
“对啊,只要你想得到,我们都能给你办出来。”
“水木光华的证有吗?”
“有啊,你想要本科生还是研究生的呢?要简装还是精装呢?”
庄凌远这下也编不下去了,捂着话筒笑到说不出话。“神经病,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来。”郭尚儒仍不为所动,把庄凌远的话筒抢了过去,用他那鸭子一样的嗓音说:“算了,这个证没意思,我要换一个。”
“那你要换什么证呢?”对方听到一下子换了三个人的声音,这次的回答带着浓浓的怀疑。
“等我想一下啊。”郭尚儒双脚分开稳稳站立,屁股却在左右摇动,“有了。我想和你做爱,做爱通行证有没有?”
“哈哈哈哈!”苏起凡三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苏起凡边笑边骂道:“你这疯子……真的……是个变态。”郭尚儒依旧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催问道:“有没有啊?”
“你稍等一下,我叫别人来跟你讲。”电话那头的女人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并没有挂断。过了会话筒被交到另一个人手上,凶狠的男声传了过来:“你们是谁?再乱来我就报警了啊!”
郭尚儒没等他全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回过头对他们耸耸肩道:“报警就报警喽,公共电话亭能知道是谁打的才有鬼。”
苏起凡这下算是见识到为什么郭尚儒会被他们叫疯子了,庄凌远被称为婊子只是因为他喜欢偶尔开个玩笑嘲讽一下别人,而郭尚儒则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没人想得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出奇的事。苏起凡承认他们的行为是一种低级趣味,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看不起这样的低级趣味。不过在充满约束的住宿生活里,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乐趣给他带来了新鲜的快感。
在一段时间内,他们乐此不疲地寻求类似的快乐,晚自习后学校的某个角落经常响起他们几人没心没肺的大笑声。苏起凡渐渐学会像他们那样嘻嘻哈哈地消遣日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严肃地对待别人的看法和说法。低级趣味又如何?他们自己选择了要寻求这些低级趣味,那些非亲非故的人凭什么站在道德高处谴责他们?一来他们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二来也没给别人带去什么伤害,虽然在道德上他们得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这样至少能感受到放纵和叛逆带来的自由,总好过于像坐牢一样呆在这正正方方的学校里,成天读那些无趣的书,上那些刻板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