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始亮,楼厦间悄然浮荡开来缕缕炊烟般的薄雾,使街景犹然裹了一层微凉的湿润气息。才下过雨的水汽沾湿了路沿青苔。巷子口的灯,犹未尽熄,只映亮几个匆匆的背影。
忽然一缕香悄悄钻入鼻尖,它如一只微微发烫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轻轻拽向了岔路的尽头。那里炉灶上的笼屉正袅袅腾气,蒸腾起的白雾直漫溢到巷头——原来是一家孤零零的粽子摊。裹粽的老妇额角满是汗水珠滴,手却灵活飞快,粽叶在她枯瘦的手中绕折两匝,糯米与赤豆就稳妥地封存入方寸之间。她的蓝布衣衫,半旧的鞋子沾了湿漉漉的草叶与泥水浆痕,却分明透出被无数个端午晨光反复沁染的安宁之气。
站在摊前,我恍如立在一扇被时光遗忘的窄小门槛之上,前面摊涌而至的,是现今冰冷坚硬的混凝土筑起来的人生森林;回头凝视,后边竟是无数苇叶缠绕包裹的绵长日子了,这些素朴却又执着的手艺还像香溪清流般,汩汩流在寻常人间街巷。那飘散的苇叶香气温柔又倔强地扎进心窝窝,仿佛不如此,便无法在钢筋丛林中深深呼吸。
待我赶到了公司,打开文档,纸笔键盘的光标跳跃之时恍惚变成墨绿的叶脉起伏跃动。每个字符皆如米粒,正被一双沉静的手,柔柔又牢牢地,执苇绳束紧其间。键盘敲击声音的顿挫间,仿佛苇绳正缓缓扎紧一粒粒米与岁月黏结的承诺。于是指尖亦成了苇叶,这文字便也包裹着糯软的香与韧性的坚韧——文化从来不是幽深博物馆的藏品呵,它原该在每一个活色生香的清晨吐纳呼吸。
粽子不意竟成为街巷中遗落的一个小小的文化端口。就在我们每一次嗅香停下驻足,然后手捧着温热的它奔去上班的一路中,那缕清芬正悄然缝织我们于城市的密林里,为钢筋的冰冷躯体裹缠一层层文化苇叶,也使我们不致在遗忘中失去最后一片飘香的叶子——无论我们奔向何方,步履再匆忙,都携带文化扎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