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来书云：“所喻知行并进，不宜分别前后，即《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之功，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能无先后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汤乃饮，知衣乃服，知路乃行，未有不见是物先有是事。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既云“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则知行并进之说无复可疑矣。又云“工夫次第，不能不无先后之差”，无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说，此尤明白易见，但吾子为近闻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岐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岐之险夷者邪？“知汤乃饮，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无可疑。若如吾子之喻，是乃所谓不见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吾子又谓“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说，则知行之为合一并进，亦自断无可疑矣。
注
【尊德性、道问学】，陈荣捷注，《中庸》第二十七章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
【近闻】，陈荣捷注，指朱子知先行后之说。
【知行之为合一并进】，邓艾民注，王守仁此处“合一并进”即合一之义，“并进”二字系未经详细斟酌所用语。欧阳德（1496-1554）说：“谓之并进，谓之交修，犹有二也。二则不能无先后也，若无物不实致其知，无时不实致其知，则一而已。孰为知焉？孰为行焉？而何先后之可言哉。”（《欧阳南野文集》卷一《答傅石山》）
引陈荣捷注，施邦曜云：“先生知行合一之说，大意只是要人躬行。人若不去躬行，即讲究得道理十分明白，终是馋口空咽，望程遥度（遥望标准）。学者辨之。”
笔记
来信说：“所说的知行并进，不宜分别前后，就是《中庸》所讲的‘尊德性而道问学’的功夫，这两者是交养互发的关系，是内外本末一以贯之之道。然而在用功上有顺序次第，不能没有先后的差别：如见到食物才吃，见到汤才喝，见到衣服才穿，见到路才走，没有一样是没有见到对象就先有了行为的。这知行之间不过一刹那，并不是说有很大的间隔，今天知道了而明天才去行。”
既然说“‘尊德性而道问学’是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道”，那么就应该对知行并进之说没有什么疑问了。然而又说“在用功上有顺序次第，不能没有先后的差别”，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知食乃食”等说法，尤其明白清晰，但是您被近世的学说蒙蔽了，只是您自己没有察觉而已。人必然是有想要吃的念头，才知道吃，想要吃的念头就是意，就是行的开端。食物是否美味，必然要入口才能知道，难道有没有入口就先知道食物的味道的吗？必然是先有要行走的念头，然后才知道路，要行走的念头就是意，就是行的开端。道路是否平坦，必然要亲自走过才能知道，难道有不亲自走过就知道路况的吗？“知汤乃饮，知衣乃服”，也是一样的逻辑，这不存在什么问题。正如您所讲的，确实是没有见到对象却先有行为。您又说‘这知行之间不过一刹那，并不是说有很大间断，今天知道了而明天才去行。’这说明您还没有察觉精粹。然而，如果从您论述的逻辑中来推断，知行并进也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真知源于真行，书面的、口头转述的知识是表层的，一件事，只有我们真正做了之后，才能深有体会，而我们这体会又不能全然转化成语言转述给他人。即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人的认知和行为，是齐头并进的，我们是在依靠认知来行动，是在行动中发展认知。
即便我们普遍以为的读书来说，以为这是知，其实这读书就是行。学问思辨都是行，行也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