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者郭氏者,讳从召,余母之叔祖,余之曾祖也。其好诙谐,善占卜相术,所占俱验,故号赛孔明。
曾祖少时,尝伐薪南山以自给。一日失途,道遇皓叟于山中,蒙赐《术书》一卷,多言星象占卜之术。还至家中,潜心研习,尽得相术之妙。善相之名,由此始也。闾相之间,效验非一。凡委卜者,取卦金三文。
时曾祖之邻里,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无相偷窃者。邻有刘氏子,牧牛入日未归。刘母遍索田间,仅获其子,不知牛之所至,故使曾祖卜。
卦成,曾祖言曰:“卦中无异状,见象不见凶,无忧也。还家备草即可,牛当自还。”
刘母遂不疑,还家备料讫。至三更,刘母闻人触门,启而视之,一如曾祖言,触门者,其牛也。翌日,刘母奉资三文予曾祖,直问其故。
曾祖言曰:“令郎牧牛而寐,牛失其主,不知所往,遂至邻家牛舍。邻人不知他牛至,未益牛食。邻牛因食而逐之,故其夜半还家。”刘母颔首称善。
后五年,刘氏有女妻黄氏子。黄子嗜赌,性多疑。刘女不堪其苦,归省月余。黄子至妻家,以不淑责刘女。刘女忿甚,假还家之名,投河。
刘父讼诸官,衙拘黄子待罪。漕司巡河觅尸,久不得刘女。遂令曾祖卜。曾祖至刘家,有鸦鸣于西墙,其声甚哀。
曾祖起卦毕,谓刘氏曰:”卦言汝宅外凸内凹,西北缺角,不利主家。西厢者,令嫒待字之闺也。鸦雀鸣于西墙,当祸令嫒。可逐鸣鸦,视其所至,当获令嫒也。“刘父颔首。
有司诸吏环垣击木而走,鸦乍惊而起,张羽即走,直栖于桑位于河岸者。曾祖嘱吏尽掘桑下之土,亦弗得刘女。
时有流水淙淙,直入北岸,不复即出也。曾祖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乃嘱诸吏浚河南,引水东流。水既南,北涸而堤现,乃见堤下有穴如盖,不知其深。
诸吏寻径而入,见穴深丈余,阔亦丈余,惟高盈不及数尺,水流所致也。掌灯徐行,极目之处,有人伏于地。出而视之,刘女也,气息尚存,延医救治,遂复。诸人并喜,俱服曾祖之妙,黄子由是得脱,笞二百。
曾祖尝言:“天地之机,秘也,用以治六合而理八荒。余以非常之智而泄天机,是悖天理也。逆天而行,天必不佑。天与我智,必不与我寿。故身灭寿终,必不久矣,惟待时耳!”
未几,双目尽眇,然其术犹在,与人为卜,洞若观火,有如天眼猝开,故人皆谓之“三眼孔明”。
汉阳吴氏,亦好占,初窥门径,欲师曾祖,不受,乃假《术书》一观。曾祖允,以三月为期。期至,吴子纳归《术书》,欺曾祖双目尽废,窃纸三张。越明年,吴子被疾,蹇一足。
达师者,余母之季弟,余之叔舅也。聪颖而性黠,幼从曾祖习相术,得之七八。
时有双河李氏,求卜于舅。舅以才疏之故求曾祖,欲假《术书》以资己,曾祖允。至期,舅以他书偿曾祖。曾祖不纳,更索原书,舅拒不还。曾祖诅之。
越明年,曾祖卒,《术书》遂为舅有。未几,被疾,双足俱废,流血惊怖。至笃,乃知曾祖所诅俱验也。翌年秋,舅卒,《术书》俱失其所在。
余故曰:阴阳五行,术之妙也。凡究其竟者,皆非常人之智。因智而假妙术得其利者,必受其弊。故曾祖眇双目,吴氏蹇一足,而舅卒废双足,诚非巧合也。今观《术书》之失,亦非憾事也。失天机而全诸人,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