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阿诺静静地躺在省立医院的手术台上,听着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声,感受着手腕和脚腕被那些测量心肺功能、血压的仪器束缚着的脉搏规律地跳动,心里却是无尽的恐惧和悲凉……每次被这些仪器困住手脚,她就会想到犯人戴着的手铐脚镣,除了颜色重量不一样,那冰冷的感觉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这都四月了,怎么还觉得冷呢?

        首先,阿诺的全脸被消毒了好几次,当那冰凉的药棉在脸上擦过的时候,阿诺觉得更冷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年轻的男医生温和地问。

        “没事!”阿诺连忙回答。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说哦!”

        “嗯!”阿诺轻声应着。

        紧接着,一根很长的针插入了阿诺的右眼睑,几乎贯穿整个眼睑的长度还要多。阿诺知道这是打麻药了。再后来,一双眼睛就都用白色的纱布紧紧地裹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准备好了吗?”

        阿诺听出来,这就是给自己动手术的省立医院赫赫有名的眼科“一把刀”——朱主任。

        父亲可是托了好几个人的关系,才找到这位朱主任给阿诺看病。只不过,这位医术精湛的美女主任也没能给阿诺带来好消息:

        “这丫头的右眼必须切除,否则会影响左眼,随时都有双目失明的危险……唉,没办法,这种病症目前全世界都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阿诺谈不上失望或者难过,因为早在五年前,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右眼失明,眼压过高,眼睛疼痛难忍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阿诺还在上初中,第一次听到这个诊断时,她觉得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五年来,她几乎是每天晚上都要躲在被窝里哭一场,每天都在痛苦的两难选择中挣扎一番。

      保留这只眼睛,等自己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医术发达了,就可以治好了。

      可是,这只眼睛是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让还能看见的左眼也失去光明的危险……

        终于,在五年后,在跑了全国很多大医院,也找了很多著名专家,甚至什么偏方、单方都试过之后,阿诺跟父母说,她愿意做这个手术……

        阿诺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这些年因为眼睛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因为是局部麻醉,所以阿诺能感觉到医生扒开自己的眼睛,也能听到那把细长的手术剪,剪断自己某些视神经发出的“咔嚓咔嚓”声音……

      剪吧,剪吧,也许是剪断了那一丝丝让双眼重新明亮起来的希望。可是,又何尝不是剪断了那“定时炸弹”的导火索。

        在看过了这丰富多彩、缤纷绚丽的世界以后,阿诺真是害怕有一天这世界变成一片黑暗……不是害怕,是深深的恐惧,自己才二十岁,美好的人生路程才刚刚开始啊!哪怕只一只眼睛看世界,也比一片黑暗要强许多。

      从小到大,因为眼睛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数不胜数:常年被人叫“四只眼”是小事儿,还编了儿歌唱。那个年代,她们班五十六个同学,就她一个人戴眼镜。

        从小到大,她没有看见过黑板,所有的学习都是靠自己一边听一边用笔记完成的。

        她最大的理想是上大学,可是初中毕业时,医生说,这孩子每天用眼不能超过三个小时。高中的学习量,她完不成的。即使完成了,眼睛也瞎了……

        她眼睛不好,当不了医生了,那就当个老师吧!好不容易考上了师范,体检不过关,因为眼睛。教师专业要求裸眼视力一点零以上。

      这些年,她所有的努力是为了治好眼睛,将来可以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楚地看这个世界……

      可就在这时,阿诺感觉医生给自己擦拭眼周的频率越来越频高了,不断有新的药按在眼睛上及眼周围,按了几秒,又换了新的,如此反复……

        “朱主任,血止不住……”是那个年轻男医生的略显焦急声音。

        “……”阿诺没有听到朱主任的声音。也许因为眼睛不好,所以她的耳力很好。

        “朱主任,怎么办?”年轻医生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内心真的是焦躁。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眼周不断涌出的鲜血,把白色的纱布染成了深红色,可血还在往外涌。这么年轻开朗,一说就笑的女子怎么就命运多舛呢?

        朱主任看了一遍仪器显示屏,眉头微皱,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没有出现血压问题啊!怎么会出血量忽然这么大呢?……”她停顿了大约十几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尽量止血,过几分钟再看看。实在不行,就缝合,改天重新做吧。”

        阿诺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叫什么事儿啊?手术要失败了吗?一个摘除眼球这么痛苦的手术还要来两次吗?心理上的痛苦折磨不说,单单就那麻醉过后,视神经连着头脑里各路神经的疼痛,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阿诺不是第一次做眼睛手术,所以她知道那种疼痛。因为每次为了伤口更好地愈合,她都不用止疼片,那种疼痛她是亲身经历的。

      再说了,如果经历痛苦,眼睛能好起来,哪怕让她经历十次百次千次都可以!问题是,最后只是个眼球摘除罢了,只是个剪除希望的手术而已。

        阿诺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烦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为什么会出血量增大?为什么?……阿诺脑子里不停地转着……是不是因为血液流得太快了?……对,一定是这样。那么,只要让血液流得慢一点就行了……阿诺为自己想到的方法感到了一丝兴奋……

        阿诺慢慢的慢慢的……轻轻的轻轻的调整呼吸……她想象着四肢的血液越流越慢,越流越慢……就好像老师让全班同学跑八百米到最后,老师吹起哨子,让同学们齐步走一样,那步伐就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都最后立正在原地了……

        血液分子们,你们“齐步走”吧,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最好是“立正”在那里,等医生把手术做完,你们再动起来……

        阿诺不停给自己的血液做着“指挥”时候,她的出血量竟然真的在减少……

        大约过了几分钟,只听那个年轻的医生略显兴奋地说:“朱主任,您看,血好像止住了!”

        “嗯,看到了!有点怪了,竟然又止住了……再观察一下,如果出血量正常,就继续手术……”

        又过了几分钟,手术又继续进行了。

        ……

        阿诺躺在病床上,刚才内心深处的痛苦悲凉,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震撼、神奇、惊叹……

      原来人的意志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血液的流速。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控制住自己的血液流速,这个手术就要宣布失败了。

        年轻的女孩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暗自窃喜:原来,人的意志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它可以控制血液流速,是不是也可以控制身体?控制心脏?控制四肢?控制五官?……将来,是不是这只能看见东西的左眼,不会因为自己用眼过度越来越严重?反而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可以越来越好?如果她早知道这一点,这些年每天都用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右眼,是不是就不用做这台手术了?眼球就不用摘除了?……

      唉,人生只有“已经”,没有“如果”。事已至此,只能认命!再说了,医生说了,这眼睛是先天的,不是后天的,所以才无法治。

      再说了,没有这台手术,自己也领悟不到这些含在我们自己身体及意识里的潜能。

        不过,今天的手术收获还挺大,总算明白人们常说的“人定胜天”和“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所言不虚!

        一场手术就在她无限遐想中结束了。当那位和蔼可亲的朱主任拍拍阿诺的肩膀,说:“丫头,好了,可以起来了。”

        阿诺闻言,缓缓起身,坐了起来,即使她右眼高高的白色纱布,有点遮挡她左眼看东西。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两位主刀医生的白大褂上有不少血迹。

        “丫头,你很不错!很坚强!”朱主任眼中满含赞许。

      这位从医近三十年的老医生知道,这样一台手术不算是大手术,对患者而言,可以说是最没有希望的手术。对于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这无疑是残忍的、残酷的。可是这个女孩从第一天住院开始,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刚刚在手术台上,如果不是她异常的冷静平和,手术可能就要以失败告终了。

      “谢谢!辛苦两位了!”阿诺微微低头向医生道了谢,迈着有点虚浮的脚步走出了手术室。

        阿诺深呼吸一口气,便微笑着迎向守在门外的父母,在父母的搀扶下,走出了那间冰冷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手术室……

        当她们大约走出去百米的距离,阿诺却忽然回头看向手术室,眼泪夺眶而出……父亲赶紧问:“怎么了么?是哪里疼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阿诺又回过头来,轻轻地摇摇头说:“没事儿了……”

        是啊,没事儿了,“定时炸弹”拆除了,她把她那只眼睛留在那个手术室了,也把她从小到大“好好学习,出国留学,治好眼睛”的梦想留在那里了……

        四月的天空是蔚蓝的,只有几丝白云点缀在上面,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都仿佛带了青草的味道。

        每个季节都是美好的,每个生命都是美好的!自己也是美好的,哪怕是残缺的……

        阿诺,你美好的梦想就在前方,你美好的人生就在脚下了……

      即使一只眼睛,你也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因为你打开了心灵的那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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