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他出生时,父亲出于谨慎,把他带到镇上的巫师那里,想祈得日后的幸福。由于祖父家道中落,父亲要养活一家人十分不易——在夭折了两个孩子之后,他成了家中唯一的男孩。
巫师预言了他的幸福,并给了一个特别的祝福——一条血红的伤疤,从下巴到额头,似乎要把整张脸分裂开来。他父亲立时惊呆了,但疤痕又当着他的面消失了。
这条伤疤,只有当这孩子面对心爱的人时,才会出现。以此来考验是否真心。巫师告诉父亲。
于是,这条伤疤一直默默潜伏在男孩的脸上。由于年少时性格孤僻,疤痕一次也没有显露。他甚至忘了有这么条可怕的疤痕存在——他自己一次也未见过,只听父亲在临终时描述过。可怜的父亲最终也没能看见儿子的幸福。
二
的确如巫师当年所预言的,他的仕途一帆风顺,成年不久便得到了不大不小的公职。幸福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仅需一句预言便可以概括。他的幸福、他的得意人生一开始便被确定了下来,他有时质疑父亲当年的谨慎是否必要。
当他到了适合结婚的年纪,他的财富以及他在社交圈中的知名度都恰到好处,几乎毫不费功夫,他便与上级的女儿订了婚。
结婚之前,他已经全然忘记了那条伺机而动的疤痕的存在,然而在婚礼的当晚,伤疤便提醒了他。
新娘在刹那间从快乐转为惊恐,惨白的脸色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可怖。新娘尖叫着逃跑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新郎。
他压制住恐惧,取来了镜子。的确是条可怖的伤疤,血红的创口中翻卷出新鲜的皮肉,似乎是新的刀伤,将整张脸一分为二。没有血痂,也没有鲜血流淌出伤口,只有血红的伤疤。
但伤疤完成使命之后,很快又消失了,在新娘带着仆人们进来前彻底消失了。
新娘坚持她的所见,她哭闹着要悔婚,尽管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他只是默默看着这场闹剧。他明白自己的所爱和真正爱自己的都不在眼前。
新娘最终因为念念不忘那条伤疤而离去。流言四起,对他的猜测颇多,但他的前途尚未因此受阻,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同样的前奏,同样的结局,伤疤没有一次不出色完成使命。猜疑成了定论,流言成了非议,他的幸福终究还是止步了。
三
当他开始怀疑伤疤的真正使命之时,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最爱。伤疤或许没有错,的确揭穿了假象。
仕途的止步让他苦恼,但遇上她之后便可以忘掉爵禄;社交的不顺令他满腹怨言,但在她身边时,他恨不得世间只有两人而已。
婚礼顺利举行。新娘没有显赫的家世,婚礼的排场也不如前三次。
婚礼结束前,他没有忘记伤疤。事实上,他始终担心伤疤的不期而至,害怕闹剧重演。
他对新娘说自己不舒服,想在书房中独自安静一会儿。彼此的信任没有让新娘产生丝毫的猜疑。
他坐在书房中,等待着伤疤的出现。前几次,伤疤便是在如此的时刻突兀显现,这一次也不会错过。他只有等待,希望伤疤尽早出现尽早离去。
但伤疤偏偏迟迟没有出现。书房中没有镜子,他只能不时抚摸一下脸颊。
时间公正地流动,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新娘很快便会推门而入,迎接她的将是不可磨灭的恐怖记忆,那伤疤必定会令她尖叫、令她逃离。而他此刻,已经开始后悔求婚。
他焦急等待,或者说是绝望等待着伤疤的最后审判。过去几次,他都从未考虑过新娘的感受,任凭伤疤检验着爱人的真心,从未想到伤疤可能带来的恐惧。而现在,他为心爱的人即将承受的灾难默默祈祷。
如果伤疤必定是以考验幸福为目的,就一定会在她的面前显现。与其如此,他宁可得到不纯正的幸福,甚至是完全虚假的爱情。伤害真心爱的人,远比得不到她更令人痛心。
四
当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时,他下意识用双手捂住整张脸,埋下了头。
新娘关切地问,坐了这么久,没事吧?
我没事。他竭力保持平静,但长时间的静默让他的声音干涩低沉。这使得新娘更为担心。
但他听到新娘向外喊了一声。她一定看见了。他紧张地从椅子上跳起,一心想向她解释。
但新娘只是站在门口,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我只是叫仆人来送点吃的。新娘说。
他摸了摸脸,没有伤疤。
五
伤疤再也没有出现过。过了多年,他终于告诉妻子原委。妻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伤疤考验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只有当你真的为心爱的人着想时,伤疤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