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仍会想起那些苦难的日子。我无数次地看到似费萨尔清真寺的面庞,钟声响起,祷告声传来,我极怀念、极羡慕他们,我希望我也成为白衣的信徒。
初读沈复所谓“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只觉未成功名身已老,不过是宦海沉浮的一个失意者,而论文学,苏子已然才高八斗,也只能望其项背。是“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是“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也是“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有发人省思,有人生之问,但终是令人艳羡的。今夜又读梅逸之语,心中无限感慨。“得失难量,得失难量…………”不断地徘徊、低吟,抑或是某一瞬间,泪水决堤,不思量,自难忘。蒋方舟说:“人一旦堕落,哪怕是短暂的几年,上帝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收走你的天赋和力量。”时值隆冬,抑或暮秋,是记忆在作祟罢。裹上大衣,机械地下楼,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天是黑蓝交替的,想那暮云叆叇,想那草木葳蕤,不知为何,家庭的瓜葛,校园的白眼,诸事皆不快。我越走,越觉毛骨悚然,路旁全是骸骨,楼房似也是骸骨所累,所见、所闻皆是魑魅魍魉,于是乎我不再蹀躞,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我是巴格达的朝圣者,是不顾睥睨的独行者。风在耳旁呼啸,尖利刺耳,汗水、泪水都飘散在空中。迎面而来的风沙,刺痛了泪腺。朝阳已出,行人渐多,我不敢言语,无声地痛哭。
又迁新居,邻里更密,却不为我所喜。家里空荡荡的,无声无息,诺大的房间只我一人踽踽独行。我穿上衣服,又脱下,我穿上衣服,又脱下。我从卧房走到客厅,外面彻夜亮着白炽灯。我想起今年初春母亲弄回来两大盆蝴蝶兰,此时竟也有妖魅之美,未眠乎?未必。起身,脑中纷繁的思绪化为无数飞蝇,在空中呈s型飞舞,所有由强迫症引发的冲动,所有不断重复幻化的影像,所有的星河移逝、日夜交替,又突然都消失不见了。生活似乎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即使是躺在床上,思想会在琐事中来回辗转,灵魂在地下六英尺处深深煎熬。
我好像起身了。我顺着楼梯走下第一层楼,接着又返回来,我走下三四步,接着又倒回来,望了望黑红的门。楼梯里的通行牌,像一只只绿眼,冷静地注视我不断上下,不断上下,不断上下,不断上下…………等到我终于有勇气走下整整五层楼,我来到僻静狭小的草地,背靠着楼房坐下,任冷风吹过,痛苦的折磨,精神的顽疾,颓废的状态,也许只因我生性凉薄。大仲马说:“忧郁是因为自己无能,烦恼是由于欲望得不到满足,暴躁是一种虚怯的表现。”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被原谅,也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被抚平,总有时间也无能为力的事。
卯时初至,母亲悄悄进来给假装熟睡的我盖好被子,又悄悄离去。七个小时了,我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七个小时了,原来我从未出走,或许我从未出走。
窗外,风势不减,风中,有人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