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被“玩弄”了吗？
文/图_秦波
罗勤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我记得第一次给她上课的时候，是让她和几个小朋友同画一个太阳。孩子们摆弄着手中的笔刷刷地勾勒着，而罗勤却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孩子们画，等到孩子们画完他们的太阳时，罗勤将这些幼稚的画捧着手里仔细地看着，看了许久，她在纸上写到：“我被几个孩子玩弄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写这样一句话，但后来终于有些懂了。
我对罗勤说：“你真的被玩弄了吗？”
她低头沉思了半天，对我说：“我不是被孩子们玩弄了，而是受了教育制度的骗！”
其实也不算受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的思想一但注入某种精神的血液，便很难融得下另外一种了。
但值得深思的是，第一次注入我们思想中的血液就一定是有营养的吗？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要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可讲。记得有一天，我在和廖校长聊天时，他对我说，最近有一个大学生要从英国回来，问我能不能教她画几天线描，我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后，便对校长说，我想先与她见一面，彼此坐下来谈一谈再做决定。
过了几天，我就见到了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大学生，她叫罗勤。我们坐在一起，随意地聊着，因为她已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女孩了，所以不像别的跟我学画画的学生那样拘束。我们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当作老师或是学生，就像朋友那样天南海北地聊着。从与她的谈话中，我知道她是在英国学景观设计的，这次回来向我学习线描的技法。或许因为我们谈得很融洽，加上罗勤学习的欲望很强，比较有上进心，我就答应她明天到学校里和其他人一起学习画画。
那天，我并没有直接给她讲线描的方法，而是和她谈了些做人的事情。我问她，在英国学习得怎么样，为什么要回来学线描？她的回答很直接，说是为了给她学习景观设计打基础，只有把线描的基本功练扎实了，做起景观设计来才会比较容易。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信息——她学习画线描的目的和动机是为了给她的专业打基础。这其实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每个人学习都会有一些自己的目的，或者是单纯的喜欢绘画这门艺术，或者是为了别的事情而走这条帮他们通往彼岸的小桥。但我觉得，对于这些“大孩子”们，我必须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过于功利化是不行的，特别是艺术，必须是自己感觉到喜欢它，才能不自觉地发挥出令人惊叹的艺术创造力，否则画得再好，也只是模仿，只能说画得很漂亮，但仔细观察后便发现它根本没有生命力。
于是我向罗勤提出了一点我对于学习画画的看法，大概就是告诉她，虽然她的学习是为了给自己将来的专业打基础，但是一定不能忘记艺术对创造者本真的要求。她听得很仔细，时而也对我的提议表示肯定。虽然罗勤是大学生，我依然像要求我的小朋友那样，希望她每天都能坚持写日记，把当天画画的心得感受或是一些别的让她感到触动的事情记下来，这样对学习者来说有很大的好处，我也能不断地了解他们在某一时期内的感想，及时调整我的教学方法。
第二天，罗勤来的时候却带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表弟，是个高一的学生，另外一个也是她的亲戚，好象在北方交通大学学习美术。罗勤对我说，她回去以后把昨天我们的谈话对他们说了，所以他们也想来跟我学习画画。罗勤问我能不能把他们也收下一起教，我笑笑同意了。上课的时候，我对他们讲了在学习美术上寻找童心的重要作用。我说，现在的教育制度把我们的思维束缚住了，不能自由地发挥我们的想象和幻想，所以创造出来的作品，只能在“像”与“不像”的评价标准中得到赞誉，但是我们仔细观察后总会觉得除了画得像以外，似乎便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而孩子们的画，看上去虽然很幼稚，但从他们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东西，那就是自由，思维的自由放任，无拘无束。在我给他们讲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如果就这样只通过我的讲述来让他们信服，是件很难的事情，我决定从我教的小朋友中选三个过来和他们一起学习。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从和孩子们的相处过程中真正理解童心的伟大。
所以，我把高悦、刘召男等三个孩子带来和他们一起学习。我在给他们讲过一些线描的基本方法后，提出了我给学生上课的第一个题目——“同画一个太阳”。
我留给他们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画这太阳。这个过程中，我看到罗勤他们三个“大孩子”听了我的题目，都眼睛盯着空白的纸，不住地把玩他们手中的笔，迟迟下不了手开始作画，而高悦他们三个小孩子听到我的题目便各自埋下头，仔细地画了起来……
等他们画完的时候，我拿着他们的画一边欣赏一边点评。当然，我没有直截了当地说罗勤他们的画，没有活力，不及孩子们有创造力，而是把孩子们的画拿给他们看，看完后各自写下自己的感受。我想通过这种方法带他们寻找童年，找回童心。他们仔细地看着，我则等待着他们看完画后对自己的评价。
我第一个看到的是罗勤写下的话，她用英语写了一句“shock of childhood!”然后在那句话下面写道“我被几个孩子玩弄了！”“倍受打击”“我老了……”“童真？！离远了……”等等。我看着这些出自大学生内心的真实言语，我的心里感到既高兴又悲哀。高兴的是他们能从孩子们的画中看出童心在艺术中的伟大，悲哀的是他们却以为自己是被小孩玩弄了。当然，我至今依旧不能完全理解罗勤这句话到底说明了什么，但是我觉得，这句话带给我们的思考已经可以体现出它的价值了。
既然他们都感受到自己接受了一次童真的洗礼，我便有必要把我“向儿童学习”的教学思想拿出来和他们一起探讨了。我问他们对于这样的观点有什么看法？那个名叫甘竞扬的十九岁男孩对我述说了他在这次画太阳过程中的真实体会。他说：“应该说在下笔之前，我头脑中的想法还是很多的，但是在下笔的时候，我却选择了最保守的一种想法。至于原因，为何要如此，自己也不一定说得清楚，可能是有一些顾虑，或者是害怕自己画得过于幼稚。总之，一些奇怪的想法限制了自己的构思，所以画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多少自己的特点。从今天老师提出的‘寻找童心’的说法中可以看出，在学习美术的这个领域，寻找，表达自己的一种最为原始，真实的想法是尤为重要的。在这个领域中探索就不能有太多的顾虑，否则这只会影响自己思想的表达。”
我听了他的话以后，觉得他们都真正地发现了自己在创造艺术上受了某种羁绊，手脚都不能完全施展开，尽全力表达自己的思想。其中的原因，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思想都不自觉地受到成人思维定式的约束，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不断地在头脑中想着：这样做会不会违背一些潜在的标准？也许，有了这种想法后，我们的头脑里依旧会出现许多属于我们自己的颇具创造力的构想，但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思想在表达出来以后受到人们的批判，我们常常选择了保守。其实，这种保守已经注定我们的作品不再是我们自己的了，在某种程度上，它是别人的——自己不过是按照别人的审美要求去简单地模仿罢了。这或许就是罗勤所谓的“被几个孩子玩弄了”观点的出处。但我总觉得，这种结果的产生并不是单个人的事情，并不是在约定俗成、千篇一律地遵循了那个潜在的准则，而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
其实，关于教育的问题，我已经想过很久了。但这次罗勤提出的想法却令我更加深思了。我对罗勤说：“我觉得是这样，只提出来和你探讨，并不一定说得正确……我觉得，你并不是被孩子们玩弄了，而是这么多年来你接受的教育的结果。你仔细想想，你在童年的时候难道会有这么多顾虑吗？没有，因为我们那时不懂得顾虑，我们画画也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头脑中一时的想法而已，并不是为了作出画来让谁看，然后给我们一些评定。所以，孩子们有更多的自由，而我们的教育却过早地扼杀了孩子们的这种自我欣赏的自由，为了让老师满意，孩子们渐渐地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而逼迫自己向老师喜欢的那种方法上靠拢，以博得老师的表扬。等渐渐长大后，要去参加考试，或者还要参加比赛，那时自己的思想还在脑海中涌现，而我们却不敢轻易地把它表达出来……”
罗勤显然认同我的观点，她听了我所谓成人之间简单地用“像”与“不像”来作为评判标准时，她写下这样一句深蕴哲理的话：“但现实中人都难以捉摸自己的想法，有谁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呢？”是啊！不同的人在面对同一个事物时，各自的内心里存在不同的真实，谁也不知道别人的真实，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难以捉摸，谁还能用自己理解的真实来评定别人心中的真实呢？所以，用“真实”一词来作为对艺术的评价标准，本来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我们成人在不自觉的过程中都会被玩弄，但正是由于我们长期接受那一套真假标准，所以，我们很难发现自己被人“玩弄”，或许罗勤不看那几个小孩子的画，不从他们的画中找出与成人的评价标准不同的东西，她至今不会发现自己被人玩弄了。虽然，罗勤写到自己被孩子玩弄了，但通过我们的交流带给彼此的思考却将长期地存在下去。
艺术不能被玩弄，我坚信这个真理。但终究有玩弄它的人，或许是成长的潜规则，或许是教育的弊端，但无疑这些都令我们深深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