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不动。
他便也一声不吭,两个人仿佛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小时候捉迷藏,他总假装找不到就藏在鼻尖下的她。
“如何?”果然,最先撑不住的永远是她。
他也只是凄凄地看着她,不像是自嘲,反倒像在怜悯什么,又仿佛在欣赏。
欣赏什么呢?他的世界她永远琢磨不透。
荒芜的塞外?刺骨的长风?闪着寒光的明月?
呵,长风明月。
1-长风
长风人如其名,是一个风一样的男子。
明月打有记忆起就在师傅家了,却是在长风之后才正式拜师学武。之前一直没拜师,一则是因为明月自己没这个想法,二则是师傅也乐得一个小棉袄伴着,觉得女孩子家家不必闯荡江湖。
一开始明月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大哥哥很温柔,但又不是个完全的小白脸,还不算英挺的眉间已经透出几分潇洒了。但不知师傅是不是颜控,收的弟子颜值都不错,男有朝晴,女有夕落,长风在其中只能沦为平庸。
直到一次明月下山买东西,买了师傅交代的东西后看着时候尚早,便闲逛了一会儿,不想回过神,太阳已经挂在山头上了。还没等她拔腿飞奔,几个胡子拉茬的男人就围了上来,身上的味道和身高压迫逼得明月连退了几步。长风的及时赶到救了明月,不知是前后对比,还是命中合该有此劫,她突然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
回去之后,明月便和师傅说了这事,理所当然地以保护自己安全为由提出了正式拜师。那师傅最疼明月,也最了解她,本是不允的,奈何她吵闹装乖,还是答应了。明月高兴之余,也发现师傅从此看长风的眼神总有点酸溜溜的。
那时的明月以为这样就能离长风近一点,以为自己学会武功后就安全无忧了,就像她也一直以为照晴和夕落会是最配的。
2-夕落
当天的黄昏,夕落果然找上门来了,满身浴血,头发却丝毫未乱,即使被帐营里的兵将摁着跪在地上,气势也丝毫不弱。
明明,都是手下败将了啊。明月这么想着,却不得不默默赞同夕落的确是个绝世的美女。
“你要做什么?”夕落的声音很锐利。
“你跑到我的帐营里,倒问我要做什么来着?”明月莞尔,她讨厌这个声音,也讨厌夕落的故作强势。
“……长风呢?”提及那个人,夕落的声音倒是多了几分小心。
“死了。”明月漠不关心地回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谢你们俩了,敌方两名主帅都落到我手里,可真是大功一件呢。”
说罢这话明月挥了挥手让人把夕落带下去,她讨厌夕落故作镇定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更害怕看到她崩溃。记忆中的师姐,一直都是泼辣能干的样子才好。
“你就不怕我跑了?”夕落问。这区区小兵,怎能押得住她。
“那,想必师姐是想去见大师兄了?”明月轻描淡写,始终没看她师姐一眼。
夕落就被带下去了,押她的小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一人一骑一枪单闯阵营却毫发未损的女子,现在为何要连扶带扯地才走得动,脸色白得像出血过多,锐气尽失。
3-明月
明月小时候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对各种事物充满了好奇。不过相比于其他大多数孩子,从小到大没见过父母亲人的她对自己从何而来更是充满疑问。
好在上山修行的同门们也都是孤身离家,明月倒也没太自卑。加之师傅对她宠爱有加,大家也疼惜这个小妹妹,童年时期的明月过得挺没心没肺的。
后来拜了师学武,聪明伶俐的,又有师傅开小灶,自然是突飞猛进。长风刚来,看有这么一个小妹妹,天资聪慧,又活泼开朗,也就任由她天天粘着自己,说是讨教武艺,其实自己也是只知道一招半式,哪有什么让她讨教的。每天只是聊聊同门八卦,玩玩捉迷藏,明月不喜欢去想未来的事,长风便也不提。
只有一次,长风看着明月,感慨了一声真好啊,顺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问时,他却良久没有说话,她去抓他的手,他便回过神来似的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月没有笑,突然觉得长风向来清澈的眸子里有了自己看不清的东西。
没有几年,朝廷的兵马闯上山来,师傅召集徒弟们共同抵抗。就如每次训练一般,徒儿们都迅速地拿着各自的武器就位,然后刀剑相向。只是这次不是切磋了,是厮杀。
弟子的叛变显然让师傅乱了阵脚,败溃前,他嘱咐剩下的徒儿往邻国去,然后孤身奋战而死。
明月被朝晴用一只手扛在肩上带走的,她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看着曾经的视为亲人的人以命相博,看着那个温润如玉的长风,对和蔼的师傅,举起了剑。
朝晴哑着嗓子安慰她别哭了,明月低下头,才发现朝晴的另一只胳膊没了,是被夕落砍下来的。
4-朝晴
朝晴回来的时候立即去找了明月,他杀进城中的时候没看到昔日的同门,松了一口气,但又随即紧张起来。
他要赶快回去,不然可能就见不到那个小师妹了。各种意义上的见不到。
他气喘吁吁地闯到营中,营中座上的人扬起眉,然后眨眨眼睛。
还是以前的样子,和小时候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得意。于是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的石头一落地,就显得有点空落落。
“他……怎么样了?”朝晴问
“死了。”明月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虽然不知道大师兄问的是他还是她,反正都是同一个答案。
“哦,好的。”朝晴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想起来小时候,一次和明月去偷地瓜,结果撞上了看院子的狗,情急之下就把狗弄晕了,明月哭了好久,天天去看,直到那狗恢复过来,冲着明月狂吠,她才高兴起来。
“还心疼夕落?”明月显然误解了他的沉默,但提及这个名字,他的心还是抖了抖。
“啊,长风呢?”他想她这样问,是不是那个傻师弟还活着?也许跑了?还是他的消息错了,长风并不在这次战役里?
“我杀了。”明月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长风。”
然后迎着朝晴担忧又震惊的眼睛,继续讲长风是如何夜里偷偷找她来谈,如何讲起儿时,又如何被她发现他潜在外面的杀手,字字铺陈,清晰明了,没什么感情。可她独独说不出来,他最后对她说,师妹,幸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她是如何手上发力,让长风人头落地的。
“长风知道他们会输,所以求我饶夕落一命。我没有答应。”明月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然后朝晴突然上来,然后用一条胳膊抱住了她,哑着嗓子安慰。然后突然发力,逼出了明月体内的毒药。
“小时候的明月已经去陪小时候的长风了,如今的长风已经死了,现在,明月,你愿意陪我吗?”朝晴轻轻吻掉明月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泪腺。
最终,她还是应了句好。
两大功臣的大婚场面很大,锣鼓喧天,明月坐在轿子里,看日头一点点地落下去。明天便是立春了,城中的风也不似塞外那么寒冷,兴许是真的要回春了罢。
长风送月几万里,君可知倾心。
朝晴夕落经年去,年岁久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