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6年4月,木棉花开的季节,夏天做了妈妈。阵痛十个小时后,精疲力尽的她生下一个小女孩。6.6斤,很吉利的数字。第一声啼哭便嘹亮得震惊了整个病房,小小的身体似乎隐藏着无限的能量。
助产师抱到眼前的时候,近视的夏天并没来得及看得清她的模样。然后便是胎盘娩出,缝合伤口。小小的人被简单清洗后放在产床对面的摇篮里。
那是深夜,恰巧那天晚上那个时间只有夏天一个产妇。医生护士们忙完,告诉夏天需要在产房观察两个小时,让她有情况按铃,之后便都离开了。
于是安静的病房只剩下夏天和苹果。是的,小女孩的乳名一早就想好了,苹果。apple of one's eye,代表掌上明珠,更是取“平安的果实”之意。是林浩的主意,夏天也觉得极好。
圆鼓鼓的肚子一下子瘪了下去,夏天伸手去摸,软软的的一坨肚皮,松松垮垮地堆着。她突然想到一天前,林浩还对他说,看你这肚皮快被撑破了。他们一起隔着起伏的肚皮研究小苹果的动作,猜测哪个是头,哪个是脚。
床对面的小苹果突然哭了起来,夏天收回神,很想抱抱她,安慰她,却也只能躺着。好在小苹果哭了几声便停了下来。夏天这时候才彻底觉得松了一口气。
从得知怀孕的那一刻起,夏天便陷入了对生产的恐惧。剖腹产要缝合八层、顺产是折断十根肋骨的疼,还要侧切……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想象。很多次,她看着关于生产的图片和视频,良久不敢点开。终于只是看了看文字。
但生孩子是世界上最没有退路的事情。从那颗小小的受精卵在你的体内驻扎开始,一切便不会由着你。她一天天的成长,逐渐分化出小手小脚,小眼睛小鼻子,然后是内脏、大脑……最终总要瓜熟蒂落。
生孩子也是夏天三十年的生命中唯一用尽全力的事情。在阵痛最厉害的时刻,她在心里后悔了一万遍没有选择剖腹产。在产床上,她紧紧抓着扶手,用尽身体内的最后一丝力量。一是害怕生不出来再被拉去剖了,前面的罪就白白遭了,产后还要经历伤口的剧痛。更重要的是,她怕产程太长,影响孩子的健康。什么缺氧、窒息,一堆看过的案例此时此刻都化为动力,让她用尽毕生之力为苹果争取出生的时间。
好在,苹果顺利顺产了。虽然侧切了,但经历过剧烈的阵痛后,侧切的疼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两个小时后,夏天和苹果在产房门口见到了林浩和婆婆。婆婆去抱小苹果,林浩走过来握着夏天的手,他眼睛润润的,什么都没说,夏天的心却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
2.
还差两天满月的时候,苹果感冒了。在家里观察两天,症状没有变轻,夏天开始沉不住气,决定去医院。
那天,是林浩公司新项目的发布会,他一早就不得不西装革履离开了,临走亲了亲夏天和苹果,说抱歉。夏天安慰他:“别担心,有妈和王姨呢”。王姨是林浩同事的妹妹用过的月嫂,口碑很好,夏天刚怀孕林浩就预定好了王姨的时间。
临出门的时候,婆婆再次对夏天说:“要不,你还是别去了,这还没出月子呢。”夏天坚持,婆婆便回屋拿了一件长袖衬衫给她,说医院空调冷,多带件衣服吧。
到了医院,经过一番问诊听诊,医生说要抽血检查。夏天当时就眼角泛红了,那么小的人,那么细的胳膊怎么抽血呢!医生安慰她说,只是采一点指尖血。
在采血室排队的时候,夏天突然看到祁风的身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两个人正安慰着哭闹的孩子,说服他接受抽血。
愣了两秒,夏天下意识地拉低了帽檐。等到苹果抽血的时候,夏天从王姨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希望苹果在妈妈的怀里,疼痛的时候能得到更多的安慰。
护士拿出一块儿薄垫子放在台子上,示意夏天把苹果放上去。夏天把苹果的屁股和腿放在垫子上,用手托着她的脖子和上半身,护士拉过她的小手,教王姨怎么按着她的手指。苹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护士阿姨,小手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一针下去,小苹果大声地哭了。但抽完血,夏天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哄了哄,便很快止住了哭声。经过祁风身边的时候,夏天听到他身边的女人还在哄孩子:"你看小妹妹多勇敢,那么小,扎针都没有哭……"
夏天不确定,祁风是否看到了自己。他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比以前略微发福了些,依旧是带着无框的眼镜。而自己也是产后微微发福,但因为本来很瘦,也称不上胖。一件长袖的格子衬衫套在体恤的外面,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八年没有见过了。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甚至他的单位就在她的住所附近。但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整整八年。或许,失去了缘分的人就是这样,即便在一个城市,也再不会遇到。
夏天绝对不会想到,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抱着生病的孩子,她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故意拉低了帽檐。
所幸苹果检查后没有大碍,医生开了一点药便回去了。回家的路上,夏天有一种感觉,祁风今天看到了自己,而且他和自己一样,根本没有想和对方打招呼。
夏天有一种预感,或许以后很长很长很长时间,她和祁风都不会再遇见了。
如果,有一天还会相遇,或许那时,他们都老了。
3.
夏天和祁风是大学里的恋人。从大二到毕业后第二年,相恋五年。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县城。祁风的爸爸是县里的一名官员,家境不错,有两个姐姐。夏天的家在城乡结合部,父亲下岗后开了一间杂货铺,有两个弟弟,生活拮据。他们同在省会一所重点学校读书。
祁风很爱夏天。他从生活费里省出钱来给夏天买了她人生第一部手机。他陪夏天一起摆地摊。他鼓励她参加学校的演讲,为她加油。他记得她每个月来大姨妈的日子,上自习的时候会用保温杯带上热水。
夏天也很爱祁风。她笨手笨脚地学习织围巾给他。她偷偷地买火车票去他比赛的城市给他惊喜。她为他学做红烧肉。她在他生日时候,送上一本手工相册,每页都写着满满的爱意。
毕业那年,祁风带夏天回家。他的家人对她不冷不热。姐姐们旁敲侧击,打听夏天的家庭情况。未来的婆婆象征性的给了一个红包,夏天打开来看,六百块钱,破破烂烂的样子,有张甚至缺了一角。
从祁风家回来,夏天的心就凉了。祁风接家人电话时开始背着夏天。祁风不说,夏天也不问。
祁风的家人开始不断地做祁风的工作,甚至给他安排相亲。祁风敷衍着家人,对夏天一如既往的好。
夏天心里却开始动摇。夏天知道祁风爱她,如果坚持,或许可以走到婚姻。但她了解祁风的个性,不会和家人有正面冲突。真的结婚以后,祁风势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夏天太了解那种感觉,她的妈妈就是不被婆婆满意,她的一生都在跟爸爸的家庭做斗争。而父亲个性软弱又愚孝,母亲因为常年生气,落下了一身病。
一年后,夏天提出分手,毅然决然离开了。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从他身边彻底消失。分手时,她把那六百块钱的红包原封不动交给了祁风,让他转交妈妈。
但还是断断续续地知道,他恋爱了。听说,是父亲场面上朋友的女儿。也听说他结婚了,有了孩子。
但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
4.
两年后,夏天遇到了林浩。是客户公司的项目负责人。
林浩是独生子,父亲患癌去世,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当初为了救父亲,他和母亲花光了所有积蓄,变卖房产,却依然没有留住父亲的生命。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林浩就带夏天去见了妈妈。林浩的妈妈对夏天一见如故。吃饭的时候,林妈妈给夏天盛了一碗鸡汤:"看你瘦的,多吃点儿"。夏天眼睛一热,觉得很像自己的妈妈。
夏天和林浩一起贷款买了房子,攒钱装修。然后这个月一套沙发,下个月一张床,就这样慢慢地把小窝布置起来了。
从装修到布置,两个人一起商量和参考。没有钱请设计公司。都是林浩自己学着在电脑上做的设计图,打出来再手工一点点标注。
夏天觉得心里很踏实。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点一滴,和心爱的人用心打造属于自己的家。
彼时,夏天的弟弟,一个已经大学毕业,自食其力。另一个虽然高考发挥失常,上了一所二流大学,但年年都是头等奖学金,加上勤工俭学,已经完全不需要家里和夏天的经济支持。
2012年,林浩和夏天结了婚,并且打算尽快生一个孩子。但夏天迟迟没有怀孕。两个人做的各项检查都正常。但整整两年没有任何避孕措施,夏天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婆婆担心夏天有心理压力,一直开导她,拿七大姑八大姨的例子安慰她。
2015年夏末,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那天,夏天发现自己怀孕了。那天晚上,她梦见了祁风,他在梦里对她说,夏天,看见你幸福,我真的很开心。
5.
回到家,林浩已经回来。带了一束花,夏天最爱的向日葵。
夏天把头埋在花束里,似乎有一股太阳的暖暖的味道。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
祁风一直送夏天玫瑰。玫瑰娇艳却不好养,总是很快调落。一如他们的爱情,充满激情,却难以落地生根。
而林浩知道夏天最爱的花是向日葵。他们一起奋斗,彼此鼓励,建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夏天爱过祁风。她也爱林浩。并不是只有爱,就能有幸福的婚姻。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一霎那的擦肩而过,让我们知道彼此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