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座质朴无华、但藏书颇丰的图书馆,散发出的厚重博大气息,与整个浮躁欢悦的校园比起来,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二楼大厅右边的角落里,有一张采光极佳的临窗书桌,桌旁的风景盆栽,绿叶盖翠,一片勃勃生机。晴天时,阳光透过垂地的白色拉帘,把这里铺设成柔和舒适的“光影沙发”;雨天里,拍打窗轩的滴答声,便在这里侧漏出一个浑然自成的偏安一隅。
这便是妙奕考博复习的“主战场”。
偌大的书桌上有几本让人敬而远之的大部头:《高级宏观经济学》、《经济思想史》和《考博英语XXX》,此外,还有一本小清新的钢笔练字帖,和一本黑皮封面的中文版《圣经》。
即使那张秀气的书生脸庞不在书堆后面,馆务人员也不会去挪动这些书,甚至在大多时候,或是惧慑于考博之人那股不明觉厉的“寒气”,书桌其余5个座位都是空的。除了偶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匪气少年坐在他斜对面,立着个白色书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个屌屌的二郎腿在读金庸。
“我是一位简单的读书人,讷讷不敏,内敛持守,只想守得自己那份宁静”,这是妙奕对自己的性格描述。
显然,这是一位惯于埋头书斋的喜静之人。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从外表上看,妙奕长得是如此“江南”,以至于你绝不会想到他是北方人,如他的笔名“亦儒”一样,他音声清朗,吐属文雅,举手抬足间,也都是文人惯有的慢条斯理。
2
自不必说,周末的图书馆“一座难求”。但早上的开馆时间比平时提早了15分钟,就少有人察觉到了。
除了妙奕!
早上8点不到,他就已经在座位上看书背单词了。周日当天,除去复习外,他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趁早把位置给“霸占”了。早上8:45左右,妙奕习惯性地把书签插好,合上书本摆放齐整,然后起身下楼。这个时候往往会遇上学生进馆的高峰期,鱼贯而入的他们有些睛光闪烁,有些睡眼朦胧,都如觅食般地在四处寻找座位。看着他们迎面走来,妙奕步伐平稳,身段左移右挪,轻巧地一一避过,然后径直地走出了图书馆。
沿着图书馆左边长廊走到尽头,再右拐,顺着斜道往下直走,来到那个四季阴凉的地下车库。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他牵出那辆“学院派”的三脚架自行车,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绕过“心理梦工厂”,穿过春华路,就出了校门。
3
如果遇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妙奕会沿着之江大道一路向东,时值朝晖万象之际,上下天光,风和景明,游目骋怀之处,恰是一路繁花看不尽!
骑行在之江大道上,左边便是“天下第一潮”的钱塘江,周末的沿江堤坝上,游人如织;洁净齐整的马路两旁,花木挟疏;慵懒踱步的私家车里,老人和小孩欢声笑语,透过敞开的车窗左顾右盼;右边是近年拔地而起的沿江住宅小区和别墅群,据说此域的房价尚未超过15000,均价只有西湖中心区的1/4左右,虽然早已开发完毕,但晚上多数住户是一片漆黑,很明显,这里是炒房游资竞相流入的又一“新大陆”。
穿过两个街区,向右一拐,就是下沙的沿江商业区“东东城”了。
周日的整个上午,妙奕便在这片区域的某一楼层里,参与基督信徒的聚会,即是所谓的“做礼拜”。和他一样,教会的“弟兄姊妹”们大多数是周边的高校在校生,也有附近的老人小孩。此外,还有和我这样非基督徒的“福音朋友”,一起加入他们,唱诗歌念祷告词。只是,妙奕已不再向我传福音,也放弃了“你究竟信不信上帝?”的追问。
也是在这里,妙奕见证了Luis和他中国妻子的基督式婚礼。那其实是一场简约又喜悦的见证仪式,并没有铺张排场的奢华喜宴,也没有礼数意义上的“红色炸弹”。来自菲律宾的Luis在义乌新东方任教时结识了他的妻子,出乎意料的是,Luis拥有一口标准又流利的美式英语,黝黑的肤色上经常挂着一排白牙,在“神的恩典”与众人的见证下,憨厚爽朗的他讲述了他的爱情故事与爱情宣言。
4
“要不先工作吧?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读博”,毕业之前我问过妙奕。
哪知他铿锵不移地回了一句:“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适合工作。”
莞尔之间,我无言以对:怎样才叫“适合”工作?
除去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时间外,细算起来,他备考浙大经济史前后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学术于我而言,既是谋生的工具,也是我要投入的事业”,在谈到考博的初衷时,他坦言:“我并不聪明,学术底子也不算好,似乎并不该选择走这条路。但考博是自己的兴趣和追求,硕士阶段让我初涉学术圈,读博能让我真正进入学术圈,之后进入高校,从事毕生所爱的学术”。
研究生的论文答辩在11月份,答辩后到春节前的那两个月里,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毕业季”了。
大家谈论最多的是“工作”和“城市”,跑校招、刷简历、筹面试。与此同时,各种大小聚会也都应期而至,庆祝大家毕业的同时,也祝贺大家成为永久的“校友”;在经济学院导师和研究生的“谢师宴”上,女生们大把大把的泪花和大片大片的呜咽,更是把所谓的“离愁别绪”撩拨到欲罢不能的状态。
但妙奕却悄无声息般地“消失”了。他没有出现在谢师宴现场,更没有向他的导师“杨大炮”敬酒。
5
后来他和我说起,“那段时间自己也太能憋了,总觉得时间不能浪费,连朋友吃饭、班级毕业聚餐都没去”,甚至,他说“看着大家一个个在忙碌地准备着面试,自己内心会有很多想法,甚至有世俗那种娶妻生子的压力”。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毕业离校那天,杭州大雪纷飞,“去苏堤看雪”在朋友圈中持续刷屏。望着眼前银装素裹的杭城,这座古城已酿成变量,扎根在记忆方程之中。走在空旷的校道上,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旋落在我黑色风衣上,用隔着手套的拇指轻捏雪片,竟嘶嘶作响,颇有细沙质感,我想到了焦糖咖啡上那层薄薄的白色糖粉。
那天没有见到妙奕,只是隔着手机轻描淡写了几句。他或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埋头奋读,或像电影《美丽心灵》里的纳什一样,背对着冰天雪地,不动神色地在稿纸上推导经济数理方程式。后来才知道,为了考博复习,那年妙奕一直留在学校,并且一个人在外地过了一个萧索孤寂的春节。
6
来年阳春三月,年味的喜庆才刚褪去,万物复苏的气息已悄然而至。喝完家里的老火鸡汤,我就匆匆赶回广州上班了。
绵绵春雨细如毛。那天闲来无事,我在阳台上放目远眺,只见对面的山丘环绕在一片云海之中,一下子就想到了雨后的西子湖畔,那明境如洗的湖面,也是此般云缭雾绕,孤山遍景更是仿若仙境般地,浩瀚缥缈。
我在想,考博结果应该出来了,拨通他电话后,他说初试成绩没达到浙大的最低分数线。
即是说,考博没戏了。
“原因很简单,基础不扎实,准备的内容不够充分,尤其是高宏(高级宏观经济学)没有深入理解”,谈到当时知道的心情,他说“很慌乱,简直是猝不及防。因为给自己的规划就是一次成功,所以一开始压力很大,然而失败就是失败,它就这么发生了”。
问及接下来的打算,他说“已经在华图教育进行培训了,训后上岗当一名公考辅导老师”。当时我很高兴,希冀他能够在职场中磨掉某些理想主义的棱角,试着从书斋走到接地气的烟火味中来。
在长达1个小时的通话中,他显得有点消沉,话少了很多,我只能用乏味的“聊人生”来安慰他,“人的很多欲望或理想,虽然迫切又美好,但却需要在时间跨度中逐渐消化;而且个人的心境会在阅历中发生转变,当初所谓的梦想,往往会成为日后的困惑”,“不仅看待历史人物,我们也应该用演化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的个人路径,这其实就是读史最大的收获啊”!
他始终是“嗯嗯哦哦”地答着,还加了不少“没办法,也只能先这样”的话尾巴,流露出来的,依然是郁郁不欢的无奈与不甘。
7
“我打算辞职了,回去接着考博”,在白色背景的微信对话框中,他敲出了这样的“决定”。
太快了,才不到半个月,甚至华图的培训都还没有结束。他说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消愁几日依然要面对,只能继续前行,要么边就业边考博,要么全身心投入(二次)考博”。
我问:“是不是工作不喜欢”,他说:“一份工作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如果是为了那么点薪水,就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感觉太浪费了,我受不了”。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根本就不适合工作”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