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面的一个小山坡上走来一个绰绰的人影,那走路姿势,如同一个喝醉了酒的猴子。胳膊腿细细的,身体摇摇晃晃。慢慢走近了,就知道这原来是我们的一个同类,而且不过是个孩子。他身材不高,体格纤瘦,发育不良,比同龄孩子矮了半头还不止。下面请您用您坚实的人生经验来判断他的年龄吧。什么?他已经十岁了?实际上,还不如说是六七岁更叫人相信。
孩子穿了一条白灰黑三色混杂的牛仔裤,上面布满了尘土,你如果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就会发现尘土如同云雾,丝丝袅袅的,有的在上升,而有的却是下坠,各寻各自出路。膝盖和小腿部分有几个不规则的破洞,从破棉絮一样的洞口,灰暗的皮肤显现出来,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的风沙、土路、石头所厮混的结果。上身是一件夹克衫,裹得紧紧的。身体已经这么瘦,夹克还要使劲往里勒,实在太不友好。颜色稍显复杂,好像是褐色,又好像是黄色,或者不如干脆称为“狗屎黄”,袖口、领口油渍斑斑。上面原应该附着的口袋已经变成了几根破烂的布条,在上衣的某些部位,因为自己的自由而得意洋洋、晃来荡去。脚下是一双所谓的老北京布鞋,因为超期服役,鞋子疲惫不堪,一直保持呲牙咧嘴的状态表示抗议,但他并不在乎也不能在乎,因为没有替工的,只能委屈将就了。他头发稀稀拉拉,一绺一绺,像是刚刚有几只鸟儿在里面发生过战争的草垛儿。一个苍蝇可能产生了误会,觉得这里有它所希望的美食,欣欣然在他头发上驻扎下来,突然发现脚下太过粘稠,怎么折腾也无法摆脱困境,我们仿佛能听到它徒劳的振翅、蹬腿还有口中发出被骗后的愤怒的嗡嗡声。孩子小脸蛋圆圆的,圆心皮肤要厚于周围,上面还有一些不规则的纹路,犹如乡间横七竖八的小路或者水沟,但红扑扑的,这是孩童顽皮所留下的印迹。眼睛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不过眼神都很明亮,两个瞳仁黑得如同宝石,熠熠发光,这是他带给人唯一有精气神感觉的地方,但眼角几块干巴巴的眼屎却着实有点煞掉了黑宝石的风景。两只耳朵大大的,据说是那种天生有福气的形状,连昭烈帝刘先生见了都会感到羡慕不已,可惜据他目前的境况来看,好像十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三分天下的可能。鼻梁不长而高挺,是有点“隆准”的意思,但也只能避免乡下人经常调侃给予“趴鼻子”称号。现在,两个鼻孔煽动着,略显急促,似乎刚刚经过长途旅行,氧气有点儿接续不上。鼻子下面不远,过了浅浅的人中就是小小的嘴巴,虽然不大,但两片嘴唇都很厚,下面比上面的更要厚一些,如果用尺子量的话,能比上面的兄弟突出半公分,俗语说“地包天”就是如此。它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独立承担接鼻涕的功能,因此不可或缺。因为这个原因,不管是他忧伤还是欢乐,他的牙齿都很难见到天日,但这也给他不用刷牙找到了一个自然的理由——反正是不见人的,长什么形状,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这只醉酒的猴子,你若是稍微沉下心了认真观察,就会感到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睥睨一切的气质。感受到这个,你就想到他和某些地方的流浪儿一样,虽然今天的面包和晚上的床铺还不知道到着落,但时时刻刻仍不忘兼济天下的壮志。遗憾的是,他们的理想,比方说实现某某梦,比方说建立一个伟大的王国等等,一直没找到实现的机会。这种理想要实现,如同他们想要换一双不再抗议超期服役的布鞋一样,希望存在,难度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