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中的“悟”

从前有个禅师,凡有人向他问禅,他便举起一根手指,其他再不多说什么。这事被他一个年轻的弟子学去了,只要有人问他禅是什么,他也学起师傅的模样,举起一根手指。

一天,年轻弟子又向别人举起了手指,禅师趁他不注意,抽出刀来一刀便把他的手指削了下来。弟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夺路而逃,这时禅师突然大声叫住他,年轻弟子满含泪水扭头望去,只见禅师又竖起了他那根手指,年轻弟子却想学他竖起手指时,发现早已不在,于是瞬间顿悟。

有人认为禅师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可以竖手指,别人竖手指就要把它砍掉。不过不管如何,这个故事体现了中国人传道授业的一种特点,那就是强调暗示和领悟。

我们今天很少运用这种办法来教育学生了。在学校教育里,就算是文史哲一类学科,也有很完整的体系和很强的逻辑性,遑论数理化那样的学科。

体系和逻辑都是西方传过来的舶来品,这种舶来品不仅带来了西方的自然科学,也促使人用它分析起原本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那部分东西,比如佛学等。

这种独特的视角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当然也有人怀疑,用西方的东西来分析中国的文化,两种不同的路数,分析出来的东西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吗?

冯友兰是一个学贯中西的学问家,他有一本书叫做《中国哲学史》,这本书就是充分运用了西方的逻辑学来解读中国的哲学问题的。

他认为,中国人教学历来强调一个“悟”字,不是老师不想多说,实在是中国文化中本来就缺乏逻辑思维这个东西。

他接着说,逻辑思维可以称之为一种“正”的方法,“悟”则是一种“负”的方法。怎么说呢?比如说要学乘法,必先学会加法,一步一个脚印,中间差一个台阶都不行。这就是“正”的方法。

而“悟”,不会告诉你如何去达到那个目标,他只会告诉你不要做什么,或者什么东西不属于这件事情。比如说要告诉你什么是“道”,他只会说,能说出来的都不是道。

这一正一负两种方法,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不足。正的方法清晰明了,但是对于有些东西却说不出来;负的方法虽然晦涩难懂,但是却特别适合描述那种高蹈的事物。

所以冯老先生认为中国引进西方的逻辑与体系,不是冲突,而是进步。一个人无论学习多么高深的东西,刚开始都要从0学起,然后一步一步,逐渐登上顶峰;可是,当越来越接近顶点的时候,人类的语言会越发显得苍白,这个时候又必须用启发和暗示来弥补。

譬如说“道”,道家认为它是宇宙的起源,可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却难以用语言来说清,因为你一旦把它诉诸言语,就意味着它有了形式,而一旦有了形式它就有了局限、有了边界,就不再成其为生发万物的“道”。

可不说我们又怎么知道它是什么呢?于是我们就只能多少说点我们难以去说的什么,于是就有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句话——

我们不知道“道”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它不是什么。知道不是什么的什么,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恰恰就是哲学的意义。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有所体悟,你并不能说他完全什么也不知道。

现如今的世界都是西方学问的天下,但很多学人却认为,将来世界的文化一定会回到中国手里。当然这并不是说西学就要消亡,而是说,虽有西学,但只是作为手段存在,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东学。

这好比一个人,穷的时候渴望吃饱穿暖,但是真正吃饱穿暖以后,他需要的却是更丰富的精神生活。而这,恰恰是中国文化的特长所在。

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故事,禅师向人竖起手指,他的意思恰恰是让人不要执着于他的那根手指。这是一种典型的“负”的教导方法,当然也就是“禅”的意思。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