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闹铃惊醒了梦中的千里,一个个重叠的影像在梦中不断地闪现。是塔塔,依然是塔塔。
匆匆整理后,大门开了,是塔塔回来了:“千里,早餐买好了。”说完又回到他的那方小天地。
千里出来之后,并没有见到塔塔的身影。“又是这样。”千里心里嘀咕道。是在自己幼稚园时?还是在自己小学时?千里已经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以前塔塔跟她说得最多的就是电玩和漫画,兴致勃勃地讲着,手把手地教着。她不喜欢电玩和漫画,却也装作耐心地听着学着。直到有一天,千里再也受不了了,在塔塔讲解的时候,发狂似地把他的电脑砸了,漫画书也被撕得粉碎。
塔塔愣住了,是啊,在他心里,千里跟他一样,是热爱电玩和漫画的。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看着千里那张狂怒的小脸,塔塔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轻轻地抱着千里,柔声地安慰着,哄着。待他认为千里已经没事了时,又一个人收拾残局去了。
此时千里心里是震惊的,毕竟这是她记事起第一次任由塔塔抱着她,哄着她。以前每次塔塔想要亲近她,都被千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后来,塔塔就不再这么做了,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千里。
而此时塔塔心里同样是震惊的,这是第一次,千里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这也是多久以来,千里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情感的起伏。看着被千里损坏的电脑和漫画,塔塔没有了心疼,反倒有些窃喜。千里不会知道,在塔塔心中,她比那些被他视为命根子的电玩和漫画更重要。
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两人各自在房间里呆着。就像现在,即使是在饭桌前也很难凑到一块儿。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塔塔询问千里学校里的事,千里回答。再往后,千里去了袋鼠国上学,两人的交流就更少了。
此时千里坐在饭桌前,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是在这里吧?”千里想着,过去许久的片段又重叠在了一起。就是在这里,曾经的塔塔即使不善言辞也会很认真很努力地试着关心自己的一切。曾经的自己也会好奇塔塔的过去,好奇他那难展的眉头间隐藏着的故事。
可是,无论千里如何好奇,如何想要了解更真实的塔塔,塔塔总是沉默着。无论千里跟塔塔如何抱怨学校里的同学嘲笑自己不是纯种东瀛人,人高马大,像长颈鹿,还年年得第一。塔塔总是轻轻地抱着她,柔声地说着“对不起”,再没有别的。
千里知道,自己的这些遭遇早已在曾经年幼的塔塔身上发生过千百遍了,甚至直到如今,塔塔也无法完全摆脱。千里是心疼塔塔的,也是希望塔塔能多跟自己说点什么,能开心点。那样轻柔的“对不起”,千里听着心里更疼。
千里看着这样的塔塔,既心疼又恼怒,责怪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终是无法忍受,主动提出要去另一个母国上学,长假回来。
吃过早餐,站在厨房里,看着哗哗的水流,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离开袋鼠国进入不列颠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看到一部《阿格尼丝•格雷》小说,是关于家庭教育的。她很喜欢。得到了剧院的支持之后,她准备把它改编成剧本表演出来。她想帮助更多的孩子,也想……主动走近塔塔,再努力一次……
想到这,千里决定提前结束假期,于是匆匆回到房间收拾行李。此时,塔塔并没有在玩电玩,屏幕上放映的正是前不久千里在剧院自编自导的《仲夏夜之梦》。
回到剧院,千里开始了紧锣密鼓地排练。一转眼到了夏季,《阿格尼丝•格雷》正式上演。
“也不知道那位从不关心我现在正排练什么剧,眼里只有电玩和漫画的未成年宝宝会不会看到这一部呢。”千里很不确定。
可千里真做不出太直接的事,“那不是我的风格。”千里瘪瘪嘴。
可是,世事难料,这一部《阿格尼丝•格雷》比之前的《仲夏夜之梦》更卖座,获得了多项大奖。
获奖感言时,千里真想把自己藏在心中的一切都表达出来。她也这么做了:“今年正是一部电影上映二十周年,可能在坐的各位从未听闻,如果有个人正在电视机前注视着这个会场,那么他一定是知道的。噢,我只能猜测你在电视机前,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热闹的场合的。我想说的是,让我下定决心上演这部《阿格尼丝•格雷》的其实是这部电影中的一个片段: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血统表示侮辱,而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在生活中也同样遭受着他人对其血统的侮辱。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不再是莎士比亚环球剧院的成员,不再是一位专业的编剧和导演,我只是这位演员的孩子。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不专业的想法‘我宁可不要有这部电影,也不希望他经历这样的折磨。’是的,他就像一个未成年宝宝,每日只与电玩和漫画为伴,没有演出的时候从不出门,即使有演出邀约,他也会因为不自信而小心翼翼地推掉。他跟我说得最多的除了电玩怎么玩,漫画怎么看,就是‘对不起’。见到我搬动着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包裹时,他会立刻接过去,并告诉我‘女孩子不要干重活。’默默地搬到地方之后他就会默默地离开。虽然心理年龄只有五岁,他却总是紧锁眉头,一脸深沉,心事重重。就是这么一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却也让我疼到骨子里。虽然我一直不愿承认,如果现在你能听到的话,我想告诉你‘你这个家伙真讨厌,但是我爱你。’”
千里没有猜错,距离会场最近的酒店的某一间套房里,电视机里直播着颁奖典礼,一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