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
这是第二次在饭堂见到他。
我跟张丰连忙低头,第一次见到时的惊奇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惊恐,让我们俩手颤抖着拨弄着油腻泛光铁盘里粗糙的米饭。
他依旧很奇怪,像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撑着长长的涨满的脖子,脖子以上的皮肤被憋得紫红透亮,盯着久了似乎能看到脸颊上暴起血管中奔涌的黑血。咿咿呀呀,咿咿呀呀,他一直在嘟囔着奇怪的东西,嘴唇小的几不可见,唇瓣的颜色也和红肿的怪异的皮肤融为一体。
跟第一次一模一样,坐在他身旁的人好似没看到怪异的这人。他们在开心的讨论着男生们的话题,大声地叫嚷着,不时爆发出和口水一起喷出的笑声。男生吃饭风卷残云,迅速将盘中饭菜倒入喉咙中,一大帮年轻的猴子嬉笑着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还在。继续撑着可怕的脖子东张西望。
我和张丰只敢用眼角稍稍瞥一眼,再迅速低下头去。我们不想让他发现,毕竟,我们有可能是整个饭堂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唯二看得见他的人。
是张丰发现的他。第一次时,张丰正吃着,突然惊奇地喊我回头,看我身后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他,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我不会忘记那个诡异的场景,一个濒临噎死的人,坐在一群人之中,默默地回顾四周。
我们心大,甚至还热烈地讨论了他到底如何,这样要噎死的样子真好玩。并不时回头望一望,咯咯笑出两声。当然这不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们马上就讨论起其他更有趣的内容。我们将将吃完时,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眼。
他还在,他的同伴离去了。他笔挺地坐在那里,眼珠和头颅以相同的频率摆动着摇滚着,哗啦啦哗啦啦,我只能看清他粗红的脖子和脸,还有露出的大片眼白。心头闪过一丝战栗,拉着张丰赶紧站起,端着盘子赶紧离开。走进那人的时候,我不敢再看他,他的整个人,让我不由自主害怕起来。
那是一种诡异的,全身发毛的害怕的感觉,如果你没有见过鬼,你应该没有体会过吧。
他没有看我,他可能看了看张丰。
张丰有该死的胃病,每周日下午没课的时候,都要准点去医院报道,去领取几丸苦涩的中药。我跟张丰早认识,平日没事时喜欢跟着她瞎混,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张丰跟我讲,给她治病的那个医生哟,真是好会说话。横眉竖眼,口气强硬地要她拿下什么什么药,末了要补上一句:“到时候你要是考试时胃疼,那就没办法咯~”她还跟我讲,每次去医院都要排好长好长的队,站在队伍里看看各类患病者,体会下人生百态,再想想自己今晚要做的题目,依旧感觉很痛苦;她还要跟我讲,这个医院大概是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大医院了,经常能在里面碰见该死的熟人,尴尬的不行。
是啊,她说,那天她在医院里,目睹了一个年轻男孩的死亡,男孩的脸,碰巧长得有点像我们见过的一个人。
听说是被噎死的,送医院时仍未咽气,撑着粗红的脖子,不停地扭着脑袋,似乎要把胃中的喉咙中的食物全部摇出来。他摇晃地如此剧烈,看守他的护士医生都拦不住,他最终摔下病床,撑得两眼只剩下眼白,死了。
他的病床快速地从排队的人群旁晃过,扔进医院最底层的太平间。
这是我跟张丰第二次看见他。
我害怕的要命,浑身颤抖。我看了看张丰,她并不比我好到哪里,拿着筷子的手抖个不停,左手拳成拳头捏紧到发白。
“走。”她突然说。
我呆滞住,好似不听使唤一样,收拾桌面,拿起餐盘。我紧随她,她绕了个小弯。
眼角刚好能撇到腿边的人,粗红的脖子依旧晃眼。想要加快脚步离去时,我的喉咙突然有股抑制不住的哽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