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N次相亲
就连年轻麻寡妇都看不上赖孩儿,还当媒人吕春儿的面,把他骂了个了狗血喷头,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混的狗都不如。可是他没有过可值得骄傲的过去,也没有过风光的以前,向来以怂囊鬼自居,不敢用这个比喻的。他暗自发誓,要寻找机会,玩个大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所有人仰脸看他,让不屑他的那些女人们俯首称臣。也许天意,以后的日子里,果然发生了很多事情,大起大落,令他应接不暇。不过,肥皂泡会破的,梦会醒的,光怪陆离会消散的无影无踪,扑向海市蜃楼的他,触到了真实的花岗岩上,头破血流。
那年,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春阳与阴霾互换,明媚与晦涩交替,但毕竟是春天,春潮涌动,无处不在。赖孩儿睁开惺忪睡眼,打个哈欠,觉得时间到了,一改往日的疲沓,披上衣服就出门。他好不容易又一次满足了男媒婆吕春的“媒不媒,两三回;行不行,两三瓶”的苛刻条件,跟着他去麻寡妇家相亲。吕春儿在喝了最后一杯酒,吃了最后一只基围虾后,拍拍朝里凹着的胸脯,开合着如纸薄的嘴唇,对赖孩夸夸其词道:“兄弟,你放心,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既然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肉,就得给你效犬马之劳。你相中麻寡妇,算你小子眼里有水,那可是个过日子手,娶了她算你的福气哩。”赖孩儿起身,向右甩一下他的一头经过梳理了的长发,双手抱拳,充满豪气地说道:“春儿哥!小弟拜托啦,这事弄成,定有五粮液招呼,上满汉全席。”吕春儿眯缝着眼,看不出他在想啥,油光的脸皮抽动一下,张开薄嘴唇,露出一口雪白的烤瓷牙,哈哈大笑,含带不屑地说:“满汉全席免了,俺祖宗八辈也没见过,就再提两瓶柳浪春吧。”“好说,好说,”赖孩儿身子朝上席的吕春儿探了探,诡秘地问了句啥,就听吕春儿“嘿嘿”地笑,他也稍微压低了嗓门,说:“瓜怂,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生瓜蛋。没听人说过?宁吃鲜桃一个,不吃烂杏一筐。我告诉你,这女人……至于带个拖油瓶,那你就甭怕人笑话。我跟你说,你不用劳动,直接当大,多好的事,瓜的!要不是她那短命的男人出车祸,你哪儿来机会哩?听说那短命的是个包工头,这婆娘手里不会少了钱的,瓜子,你细想想。再说……”“真的?”赖孩儿张着嘴,双眼皮花眼睛里流出既向往又茫然的神色,“怎么个美滋滋儿?春儿个,跟兄弟说说么。”吕春儿收了鼻下嘴上的两个弧形纹,并不回答他。他右手慢腾腾拿起面前桌上的莺歌牌香烟,左手食指在烟盒底部轻轻一弹,跳出一支烟的少半截。赖孩儿赶紧掏出一个黄色塑料打火机,起身给吕春儿点上。吕春儿吸了一大口,半晌才吐出来三个淡蓝色的烟圈,还是不说话。赖孩儿知道他啥意思,便扭头朝包间的门口喊了声:“老板,”少时门开,进来了花枝招展、眼睫毛半寸长、口红照眼的老板娘,笑盈盈地道:“二位老板还想要点啥,请您吩咐。”赖孩儿礼让吕春儿:“春哥儿,再来个啥?酒呢——我看再来一瓶,你说哩?”吕春儿脸上那两个弧形纹又展现出来,显得很和蔼。他说:“都惊蛰了,想尝尝鲜,有么?”老板娘答:“有有有,今儿早才有人送来一筐茵陈和半筐子荠荠菜,还有些。要凉拌还是菜馍?”“凉拌,一样一盘,”吕春儿问赖孩儿道,“咋样,可以吧?”赖孩儿无奈,但还是堆着笑,对老板娘说道:“好,再来一瓶柳浪春。”“好嘞!”老板娘蝴蝶一样去了。
如约,今下午赖孩儿吕春儿来到麻寡妇家,他还特地跑去商店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一个翻盖打火机,还意给那个“拖油瓶”买了一袋子巧克力和大包五香西瓜子。翻盖打火机打火时发出“吧嗒吧嗒”响声,很派。赖孩儿怀着复杂的斒斓,构想了一夜的未来生活:他带领麻寡妇和那个拖油瓶——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他的女儿,一家三口到省城逛公园,逛大街,美滋滋儿的……。但他根本不知道,麻寡妇的男人留下一屁股债务走了的。麻寡妇很通情达理,将屋里所有的私存都替死鬼换了债,还变卖了原来的平板房,在丁香胡洞深处租赁一间房子居住,仅凭在镇百货公司工作的一点工资过活。她一守寡,男媒婆吕春儿就得到消息,在靠山镇这类资源几乎没有人跟他竞争,也是资源独享。在打听到麻寡妇所有信息后,他便时不时地刻意地与她不期而遇,熟了后,详装关怀,为他寻家。怎奈有条件的男人们面临下岗,再说没人青睐带拖油瓶的,他才想到了颇有相貌的赖孩儿。反正机会对他来说是不能让随意溜走的,在这点上,他跟自古以来的职业媒人的敬业精神一模一样,无可挑剔。
赖孩儿随着吕春儿走进一个很深的巷胡洞,才掏出大前门香烟。慢慢地撕开封口,抽出两支,递给吕春儿一支,“啪”地打着火,给他点着,再给自己也点上。然后继续往胡洞里走,手里还玩着打火机。吕春儿扭头说他:“吧嗒吧嗒做啥里,得是心跳得慌?甭紧张,看我颜色行事。”快到麻寡妇家矮房子门前时,吕春儿告诉赖孩儿说,“看见没有,那个青瓦房就是她屋,门关着哩。”赖孩儿不做声,他看见了,觉得这所房子不咋样,还不如他的房子好哩,就想着把她娶回家的情景,也不算太寒碜吧。吕春儿自持经验丰富、露能地对赖孩说:“看见了吧,寡妇装深沉哩,闭着门,指不定这会儿心正跳得欢哩,呵呵!”他上前叫门,声音刚落,门就吱咛一声开了,现出一个体面的中年妇女,约莫不到四十岁。她长发披肩,鸭蛋脸几颗蝇子屎,五官一般,不俊也不丑,挺耐看的。她穿一身米黄色衣裳,宽宽大大的,赖孩儿不知道那叫睡衣,只是觉得洋气很。傍晚光线柔和,不亮也不暗,高光不高,低光不低,相互看得分明。她没有笑,也没有板脸,也不看他赖孩儿,很平静地对吕春儿说了句:“来啦。”吕春儿“啊啊啊”地应着,等着女人往屋里请他们。谁知那麻寡妇瞅了一眼立在吕春儿身后的赖孩儿,登时拉下脸来,口气凌厉地说吕春儿道:“你慢着!”她下巴朝赖孩儿扬了扬,说吕春儿,“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处男、童子身?”她又乜斜了赖孩儿一眼,很不客气地说他道:“死狗烂娃,天下男人没死完哩,我宁肯守一辈子寡,也不会嫁给你的,走走走!”回过头,怒视媒人,埋怨地说道:“吕春儿,你咋回事?真个我是寡妇,好欺负不是?就真个烂泥一堆,不值钱啦?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你咋把我往火坑里推哩?这不是作践人么!啥人都往我这儿领,我真的是一颗烂白菜了,猪都不啃么?”赖孩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把脏水泼到他身上的也有发生。听着麻寡妇吱哇,他为了显示不在乎,心里哼起老腔,但无论如何抵挡不住羞辱他的声响。拿余光瞥了一眼,假装去茅厕,把手里提的放在地上,趁机溜走了。出来门,看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回头再看一眼麻寡妇那低矮的房子,啐了一口,嘟囔一句啥,便夹着脖子往胡洞外溜去。这会儿他啥也不想记着,但所有一切关于他相对象的镜头,一齐在脑海里晃荡,咋也挥之不去。
丁香胡洞之名因何而来不清楚,诗意倒还是很有的。不过我们的主人公不是打着伞的伊人,也没有小家碧玉的风范,不会吟诗作赋,也不会弹琴招风,但也是会哼一两句小曲的,虽然不懂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他哼哼道:“驴唇马嘴碰一起,要争黑豆和玉米。两口板牙不相让(啊),是咬死个你呀还是爱死个你……”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狗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