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于兵家,父亲是陈国的小将领。但在我眼中,他是不同的。
父亲不似其他将领那般只知贪图享乐,也从不偷懒。他心里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当上大杀四方的威武将军。
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虽为女儿身,在面对旁人叹息女儿无用时,父亲却丝毫不在意,“谁说我的女儿不能成大器?”
他高高的举起那时还对这世界没有认知的我,仿佛我就是他的太阳,“我的女儿,将来必为世人敬仰的巾帼女将!”
那时父亲的话引来了别人的惊讶和讥笑,但父亲恍若未闻。
父亲从来都是一个执拗的人,他所认定的,他会践行到底。于是,从我刚会言语时,父亲便开始教导我习文识字、教导我君君臣臣之礼。
那时的我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父亲膝上,听他口中一个个朝代的兴盛与覆灭。每当这时,父亲总会为那些朝代的凋殒而扼腕叹息,叹息奸臣肆虐,叹息忠臣含冤。而我只是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听着父亲所描绘的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仿佛这才是我的世界。
安详,宁静,一切如梦似幻。纵使在那隐隐有阴谋暗生的时期,父亲依旧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直到那场大火降临。。。。。。
那一年,我十岁。
我静坐在烛火下翻阅着一本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古书,万千风景透过精妙的文字飞越在我脑海。正当我为书中的跌宕起伏兴奋之时,忽见父亲与母亲匆匆的身影。
我抬头望向父亲与母亲,看到他们眼底的悲伤与决绝,一种不知名的恐慌在我脑中炸开。我变了变脸色,语气担忧,“爹,娘,发生了何事?”
父亲却并未回话,而是上前紧紧地抱住我,仿佛要用尽他一生的气力。那一刻,我忽而发现父亲鬓间的白发,一夜苍老。
父亲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气息,故作轻松地回道:“爹要处理些事情,你娘俩在这多有不便,所以爹准备让你们离开些时日。”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母亲压抑的哽咽声。
纵使我那时只是个孩子,但也明白此次一别,便有可能就是天人两隔,在爹放开我时,我拼命地抱住他,哭喊着,求着他别走。但是父亲依旧决绝地将我推开,母亲将挣扎的我拉上马车。
我极力地伸手,想要留住父亲,泪光中倒映着父亲沉痛与绝别的眼眸。我想起父亲曾在我面前多次骄傲地说起自己的梦想,那双赤诚的眼眸足以照亮我的世界。但如今,我仅能从父亲的眼眸中看见梦想被现实摧毁的碎片。那里一点点暗淡,最终徒留绝望。
我知道父亲不甘就这样死去,他是那样无助,因为没有人帮他。我掀开车帘。望向渐行渐远的家,耳畔是母亲脆弱的哭声。
忽而,我看见那个曾经注满温暖的小屋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肆意舔卷着枯黄的灌木丛、朱红的门板。将昔日齐整的砖瓦碾成了灰黑的粉末,焚烧着过往的美好与幸福,将其燃成灰烬。穿过重重阻隔,我仿佛听见父亲痛苦的呻吟,看见他不屈的眼眸,听见他死前泣血的叮嘱。
他说:“华儿,好好活着!”
那场大火在我的瞳孔中肆意燃烧,嘲讽着世人的不堪一击。我将手指紧紧扣在车壁上,那里留下道道血痕。唇角已被我咬的血肉模糊。我终是压抑不住,用尽我全身的力气,仿佛最后一头孤兽,朝着那场大火悲戚地嘶吼。可回复我的,只有那场无声的火光漫天,灰飞烟灭。
我无助的倒在母亲的怀里,炙热的泪水自我的眼角划过冰冷的腮边,烙印在我心上灼成一道永不可复原的伤疤。
我呆滞的望着飞卷的车帘,有气无力道:“娘,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究竟是谁如此残忍,害死了爹爹!”
母亲面色哀戚,她的怀抱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温暖,徒留下如寒冬九月的彻骨冰寒。忽而,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腮边,和着苦涩的泪水延至我的下颚,最终落在我的指尖,鲜红的颜色仿佛怒绽的彼岸。
我惊慌的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抬头望向母亲,我看见母亲嘴角溢出紫黑色的血,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我嘴角颤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娘。。。。。。您怎么了?”
其实那时的我问出这句话时,已预料到了母亲的去意已决。
母亲面色愈发惨白,她拥着我,微微用力,但我只能感触到她体内的温度如同大火燃尽的黑烟般逐渐消散在灰暗的空气中。
“华儿,你爹一生尽忠职守,到头来却为了这个朝代含冤而亡。从今日起,你要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娘陪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着,完成父亲对你的期望。娘死后,你就到朔北的洛城,找一个叫高颖的男子,到时候你这样。。。。。。。。他会助你。我们。。。。会在天上。。。。。看着你。”
母亲将话说完,双手徒然一松,四面八方的风顷刻涌入我的身体,将我的心凝结成冰。一瞬间,仿佛被世界遗弃。
我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抱住母亲,久久不能言语。
那一刻,炙热的火焰终是燃起我内心丛生的恨意,蔓延入我的瞳孔。
那一夜,寒风凛冽,如影、似刀,抹杀着世间的温度。
那一夜,火光烧透了半边天,烧透了这个世界。
那一夜,一个女孩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眼底是一片血光,她指天起誓:不灭陈国,不死不休!
后来有人问我是否后悔过,那时的我已懂得人心算计,深谙世间险恶,但凉薄的话语依旧绽如血花:
哪怕万箭穿心,犹不悔当日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