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校园,文化广场上的栀子花,高高低低开得十分茂盛,洁白透亮的花朵层层叠叠,有些缀在枝头,有些藏在叶间,像一块块温润的白玉,又像一只只飞翔的白鸽。
清晨,在沁人心脾的清香中,李倩伴着她的学生在栀子花丛中温书,经过三年的学习,孩子们的羽翼逐渐丰满,他们像鸽子一样向往着自由的天空。
这些孩子是李倩带的第一届学生,三年中李倩对他们倾注了所有的爱,每天晚上要看着他们回了宿舍,她才回到教师公寓;学生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李倩用电磁炉煮饺子下面条熬稀饭端到他们的寝室,学生们称李倩为姐姐,有些孩子或因早恋或因父母离婚而情绪纠结、成绩波动,也会主动找李倩谈心,李倩都化解得很好。从最近的几次模拟考试来看,孩子们发展势头喜人,基本上没有人掉队。
倒是有一个男生尹鹏,去年上了二本线没走,留下来复读,要求进李倩的班,一模前尹鹏发展得很好,考上985应该没什么问题。老师们很为他高兴,认为复读一年的时间花得值!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成绩出现滑坡,老师也没发现他什么异常,他也并没有受早恋困扰。李倩找他聊过,他说他在做试验,对比几种考试答题顺序的优劣,让老师不要担心他,试验一结束,成绩很快会回升,甚至更好。
李倩怎么能不担心?刚刚尹鹏悄悄地对李倩说:“老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等下你留下来吧。”
李小倩心里格登一下,大概七八年前,另一座城市,另一所中学,五月的栀子花下,读高三的李倩也对她的班主任说:“老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李倩的秘密是,她偷偷地喜欢上了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声音好听,很会解题,知识面丰富,喜爱踢球,他满足了李倩对成熟男生的一切幻想。李倩在这种悄无声息的喜欢中获得了一种持久动力,这使她在枯燥的学习中精神倍增,因而高三上学期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成为班上的种子选手,这令她父母很吃惊。这时她有点沾沾自喜了,她觉得应该让老师知道她的学习动力与他有关。
“老师,我的秘密与你有关。”
李倩说完,血蹭地往头上涌,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她需要什么答案,好像什么答案她都不要,她也并不真的想要与老师有什么故事。她甚至有些后悔给了老师一个浅薄俗气的印象。
片刻的寂静之后,老师磁性的声音随栀子花香飘进了李倩的耳朵,飘进了李倩的心里。
“李倩,你看,这满树的栀子花绽放得那么绚烂,多像一只只期待飞翔的白鸽,它令我想到你们。栀子花从冬季开始就孕育花苞,直到夏季才会开花。你们那么多年的努力不都是为了花开六月吗?生命就是一个等待的过程,相信我,李倩,你配得上更好的绽放!你配得上更好的飞翔!”
原先李倩一直以为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老师的这番话让她懂得了栀子花的花语还有等待,生命就是一个孕育花苞等待绚烂的过程。是的,不要急,不要惊扰它,要尽力呵护它,该来的美丽会来的。
那天清晨,李倩喜欢上了栀子花。后来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填了华师大,她想让更多的孩子听到栀子花语。
三年前李倩毕业,曾经的班主任肯定她会是一个好老师,她的母校希望她回去教书,但是她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倒不是心里没有放下,只是不想工作中有个人总是会提醒自己,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幼稚;她只是有些难为情,自己曾经把对老师的欣赏与好感当成了爱。
后来,李倩到现在的中学来应聘,一进校门,看到文化广场上的栀子花开得十分热闹,李倩仿佛又看见那个青涩的自己,顿时就喜欢上这里了。
面试时校长问她:“你为什么喜欢这里?”
李倩活泼地说:“这里有栀子花。”这个回答比那些涉及厚重底蕴的回答更生动真实,面试的老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李倩这个开朗可爱的姑娘。
李倩的爸爸妈妈劝不回女儿,就相信了这样一个猜测:李倩谈了一个那里的男朋友。反正李倩的姐姐留在身边,李倩爸妈也就不阻挠她了。可每次寒暑假,李倩的爸爸妈妈就期待李倩带男朋友回去。
可三年了,李倩还没谈朋友,爸妈催急了,她就应付说:“等高考以后带他回来。”有人给李倩介绍男朋友,李倩也都推到高考后去见面。
因为高中的学习难度加大,没有饱满的热情,学习有时确实会无比枯燥,因而有些学生会缺乏持久动力,哪怕你曾信誓旦旦想要破釜沉舟,甚至做好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准备,也会有贪玩懈怠的念头,因而学生总会状况百出,第一次带高三的李倩怕自己做不到游刃有余,只有全身心地投入。
可是,她班上最有希望考985的尹鹏却出了状况,而这个学生原先都是李倩给其他学生熬鸡汤的原料,尹鹏刚进这个班的时候成绩遥遥领先,甩第二名50多分,而今他却只是第三名。
晨读开始的时候,尹鹏悄悄地对李倩说:“老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等下你留下来吧。”李倩担心等下他会说出:“老师,我的秘密跟你有关。”
李倩的这种担忧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原先的尹鹏听课很专注,该看老师时才看老师,眼睛也是跟老师交流的那种看。而现在上课他总是看着李倩笑,眼神好像跟听课无关。下了课你以为他来问问题,他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倩又不好说破。
上次考试成绩出来了,他退步太多,李倩找他谈话,他反倒叫李倩放心,这种谈话没抓住核心,就像隔靴搔痒起不到作用。
李倩想找机会跟尹鹏家长谈谈,可后来的两次家长会,他父母都没来,尹鹏的座位上坐的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眉眼跟尹鹏有些像。李倩讲话的时候他也是盯着李倩笑,散会后,很多家长围着李倩,等周围安静下来后,李倩却没找见那个年轻人。
所以这个担忧就累积到现在。此时此刻的校园,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班主任的那番栀子花语又清晰地在耳边想起,李倩准备着跟尹鹏谈话的腹稿。
时至今日,李倩依然很感谢老师当时的尊重与保护,老师没有对任何旁人说起这个秘密,甚至也没有牵过她的手。毕业典礼的时候,操场上各种话别,各种喧闹,夹杂着各种拥抱,可是她的班主任只是和她拍了一张略略拘谨的照片,甚至手都没有搭在她的肩上。
这就是恰当好处的分寸,她感谢她的班主任给她做了一个好的示范,所以她现在也有信心去化解尹鹏的秘密了。“不要急,不要惊扰,生命是一个等待绚烂的过程。”说得多好啊!
晨读结束,同学们陆续散去,他们走向操场去做早操。
尹鹏愉悦地说:“老师,秘密我守了很久了,但我的成绩跟这个秘密无关。这个秘密跟你有关。”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果然如此。但李倩不动声色地等他说完。
“老师,你记得我哥吗?”
“你哥?”
“他来开过两次家长会的,第一次我爸妈有事,让他来,当时他还不情不愿的。后来第二次的时候,他主动要求来。我爸妈才发现端倪,难怪最近别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不去见面。”
噢?李倩准备的腹稿用不上了。那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李倩有印象。
“老师,我哥是喜欢你了,上课时听你讲课,一想到你就要做我的嫂子了,我就想笑。”
李倩舒了一口气,她放轻松了,笑着用书打了一下尹鹏说:“做不做你的嫂子,高考以后再说。先把成绩弄上来。”
尹鹏说:“我哥怕高考以后没法联系你,求我帮他敲定。老师你放心,昨天考试的成绩今天出得来吧?我自信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说过我只是在做一个答题顺序的试验。”
尹鹏走的时候生怕她不答应:“老师,我哥脾气超好,我哥在大学教书,我哥爱踢球,他演讲比赛获过奖,他⋯⋯他……”
要不是李倩赶他回教室,尹鹏怕要不断地排比下去。
李倩抬头望一下天,很好的太阳,栀子花在阳光下更加的洁白剔透,一朵一朵如蓄势待飞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