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拎着根木棍专门来找狗子,就是奔着打死它来的。当时,我心里特别着急,正跑过去想劝解。还好,狗子四爪飞奔,灵敏地钻进了稻田,我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是在垃圾场和狗子相识的。这里是棚户区,有很多狗狗,主人忙着挣钱,对狗的喂养并不用心。
白天狗们三五成群,四处游荡,开放的垃圾场是它们午餐的补给场,我吃不完的饭菜,正好有了好去处。
每次我端着碗过去,狗们便围过来。只有狗子远远地望着。等我走开,其他的狗都吃了,才过去捡点残渣饭粒。我几次想单独喂喂它,可我靠近多远,它就跑多远,总是跟我保持一定距离地对峙,它的戒备心太强了。
它是只土狗,身材瘦小,短毛贴身,有点像鹿狗。
天气渐冷的时候,家犬各自回家躲避寒风,就剩无家可归的狗子在凄冷的寒风中等我送食物充饥。为了不负这份期待,我开始特意买点骨头,出去吃饭,会把完好的肉仔细打包带回去。
天气明显降温时,我越发可怜狗子的处境,不晓得它每晚去哪里过夜,慢慢长夜是怎样熬过去,一定是冻得瑟瑟发抖。
于是,我在家门前给它搭了个避风的窝。外层用塑料遮盖,里面用棉被围好,还铺了一件旧羽绒服。
邻居拦住我说,别看它小,十分可恶,经常背后偷口咬人,几次想打死它,就是被它跑掉了 。
我很吃惊,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又瘦又单薄,所谓的凶恶,不过是小狗的虚张声势。我必须收留它,否则它会死于乱棍之下。
多日相处,它对我有点亲近,也时常会在仓库的门口游荡,但还没有完全相信我,不肯认窝。
那晚正在做饭,就听门口一阵人吼狗叫的吵杂。一个壮汉正拎着铁锹,狗子狂叫着伺机进攻。壮汉举着铁锹对狗子左右拍击。狗子毫不畏惧,灵敏躲闪。汉子瞅准机会将铁锹狠狠撇过去,正中狗子。只听一声惨烈的嚎叫,狗子连滚带爬钻进路边的草丛。
那晚,我出去找了几次,直到我睡觉前盆里的饭菜仍然原封未动。第二天早早起来又去看,盆里食物已经结成冰。直盼到中午它才出现,隔着玻璃,我看见它蔫蔫的,吃了几口饭,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
我不愿意相信它的品行有问题,想想它跟我熟悉后摇着尾巴,眼里布满温情的样子,我更乐意相信它是一个被环境迫害造成的坏脾气,而非本性如此。所以,我必须尽快收留并驯服它。
我用食物一点一点的试探,诱惑,因为受伤身体虚弱,确认我没有恶意后,终于接受我,住进门口小窝。
作为新邻居,我没有重新给它起名字,沿袭最初的叫法,小狗子。
作为温饱无着的流浪狗狗,狗子吃饭从不狼吞虎咽,而是非常斯文,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地吃,显得很有气质。我赞美狗子是个有教养的狗,是落魄的绅士(我不知道它是男还是女)。可有一点尤其不好,它太护食,只要我把饭倒进那个食盆子就休想再靠近,即使我做出靠近的动作,它就立刻变了脸,怒目圆睁,呲着小牙,前身贴地,嘴里发出呜呜低鸣,摆出鏖战的架势。
我不得不承认,它虽然身体瘦小,性格的确凶狠。
吃住无忧,狗子的腿伤也慢慢恢复了,但落了点残疾,走路有点瘸。
它每天乖乖趴在门前,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一副怡然自得。可是只要有人经过,它就突地跳起来,冲着人家狂吠,有时候追过去冲着人家狂叫,吓得人惊叫了连声。
因为它早已臭名远扬,所以人人见了它都打,它是绝不示弱的往上冲。
邻居们都埋怨我,我也十分头疼,多次语重心长地教育加严厉训斥,终于有所好收敛。虽然见人还是会本能地跳起来,但它会扭头看着我,在我怒目威慑下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闭嘴。
狗子成了我的影子,屋里屋外都跟着。如果出去太远,不方便带它,只要告诉它,它就懂了,跟一段就停下,然后用小眼睛一直目送到我转弯到看不见。凭这一点可以断定狗子的智商很高,也很重情义,之前也一定被好人家照顾和驯化过。
我喜欢看小动物的眼睛,小猫小狗小鸡等等,虽然它们不会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睛能表达一些感受。我时常扳着狗子的头跟我对视,它挣脱不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来回转动,眼里透着不情愿和无可奈何。
狗子特别顽皮,咬坏了三只鞋,见到就咬,仿佛跟鞋有仇一样。它喜欢跳高撕咬外面晒的衣服被单,然后钻里面打滚,或者拖着疯跑。对这种恶作剧,它总是乐此不疲,挨骂后还有股幸灾乐祸的得意。
狗子的感情非常热烈,高兴时,不管眼睛鼻子,都用湿漉漉的舌头一顿狂添,要么抱住裤腿又撕又咬。被它咬破了两条裤子后,我就养成了回家的路上挽起裤脚的习惯。
冬天事情较少,我总是早早的回家,躺在仓库热乎乎的小炕上看电视,也给狗子在角落里做了个窝。但它对这个窝很不满意,总想要上炕。它的表达方式是站在炕前不停地摇尾巴,眼睛盯着我,嘴巴哼哼唧唧,不安分地来回踱步,看看我,再看炕上。其实我早知道它的心思,只是我不搭理他。
有次我下班回到仓库的时候,发现它正舒舒服服躺在我的位置,头枕着我的枕头。看我吃惊的表情,它立刻把眼睛看向别处,居然装得跟没事儿一样。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于是就名正言顺地上炕睡觉了。当然它很懂规矩,只在我指定的垫子上呆着。
狗子很依赖我,走哪跟哪,我在厨房,它跟我在厨房,我到卧室,它跟我到楼上卧室,我也习惯了它在我脚边玩耍,习惯做饭时随手给它弄点好吃的。每次洗过澡还能享受我的拥抱,它求抱道方式就是用爪子挠我的腿,嘴里发出孩子般的哼哼。
最初的时候我喂狗子瓜子仁,我已经习惯吃什么都分给它一口。磕瓜子时,我吃一个,喂它一个,喂两张嘴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塞给它一个带皮的。没想到它竟然用小牙“咔”的一声咬碎了,随后吐出皮。这操作当时把我给惊到了,再给一个照样磕开,吃仁吐皮。我不知道别的狗狗是否有这个本事,反正我觉得狗子十分聪明。
每天晚上我和狗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一人一狗一堆瓜子,咔咔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有时候为了它,我会特意跑出很远的超市买瓜子,看它一本正经吃瓜子的样子,真比我磕瓜子还开心。
因为狗子的陪伴,那个冬天特别的生动有趣,现在想起来仍然很温馨。
但是我要搬走了。
在断断续续搬家的时候,经常是狗子独自看屋子,每次我走它都表现出依依不舍,好像有了感觉,每次送我出去都送出很远很远,怎么都撵不回。有时候一路跟到大马路,看它跑在川流的汽车中间,我特别担心。
有一次大雪纷飞,仓库的东西已经搬得所剩无几,我回去的时候看见大门紧闭。远远看见门口有一堆雪,当时还疑惑不晓得狗子跑到哪里去了。可那堆雪动了,原来是狗子,披着一身雪白向我一路狂奔,欢叫着几乎是跳到我的怀里,用舌头把我整个脸舔个遍。我的心顿时被融化了,又是感动,又是爱恋,更多的是心疼和难受。
因为分别在即,它的归属牵动着我的心,打听了好几处,最后选中一家,明确了对方是在乡下,真心想养个狗,说是会好好照顾,让它繁殖后代,才放心交出去了。因为舍不得狗子,不能给它一个永久的家而心存内疚,有种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痛楚。我再不敢看它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那满满的期待,我愧对它的热情。
最后那天我迅速的把它抱起来,放在篮子里,用被子绑好,放在拖拉机上。转过头,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再不敢看它一眼。
之后几次打探中间人狗子活的怎么样,是否挨打受罪,我特别害怕它在新家中犯老毛病。中间人说你大可放心吧,人家对狗狗特别好,已经带崽子了,每天都给好吃的。
我终于释然。
有人说,狗是披着皮毛外衣的喜悦天使,把快乐都给了主人,并且从一而终,不论你贫穷富贵,效忠一生,永不背叛。狗狗,也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爱你胜过爱自己的动物。它跟主人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古老而刻板的婚姻,从不背叛,更不怀疑,不离不弃。
因为愧对狗子,此后,我再没有养过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