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了一个很亲切的奶奶的葬礼,在她临死前我见到她最后一面,她干枯的身躯躺在病床上任由家人为她洗头剪发想让她体面的去,病房外面有很多人都在等待,没错,就是等待着奶奶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许以前我会固执的觉得这些人都是悲观主义者,明明人还没有死,为什么要相信她会死,为什么要等着她死。可现在毕竟我已经成人,当我在病床前叫着奶奶,当她用萎缩的眼睛望向我却难以呼吸,当周围人告诉我她哪里会知道你是谁时,我也认为奶奶是留不住了,我的眼睛因为眼前这些情景不自觉发酸,我看着奶奶的亲人强忍泪水的忙碌时突然对死亡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它应该被看成一种让人敬重的仪式,关于爱,关于告别。死当然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岁月积淀下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这两个字抹去,只不过作为一个成人,更多的时候面对死,我们的确应该,也可以做到理性多于感性,敬畏多于恐惧。
从小就被忌讳说起“死”这个字,儿时每当说到“疼死了”、“饿死了”我奶奶都会“呸呸呸”地骂道:“你这个小孩子,尽瞎说,别动不动就说死,不吉利。”虽然我还是会嘴巴里经常蹦出“死”这个字,但是没有一个小孩子不怕死,就像没有一个小孩子不怕鬼一样。小孩子的眼睛里,死是一种巨大的身体之痛,死了不是消失了,而是进入了一个牛鬼蛇神的世界,是去到地下过一种黑白无常的生活,死的恐怖不在于不能生,而在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在于你要在地狱里承受人世轮回之苦。我记得8岁时候有一天我问妈妈我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死,我已经忘记妈妈怎么回答,就记得我一边大哭一边说:“我好怕死啊,死好痛,死了每天和鬼呆在一起真的好恐怖。”直到现在我也记得那种恐惧的感觉,虽然有点可笑,可是那种对于死的恐惧真的太刻骨铭心。
当然,小孩子的恐惧是暂时的,它可以被晴朗天气里的蓝天白云替代,可以被绿树成荫下操场的玩闹声掩藏。我很幸运,直到20多岁的年纪,与我关系最亲密的四个老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还健在,但是我也还是从小见到了很多的葬礼,我看见无辜落水的小孩子死后他们的父母泣不成声,母亲崩溃到几乎像个疯子,父亲一个劲地愣神像个傻子。那个时候我不自觉的庆幸还好不是我死,如果我死我爸爸妈妈这样肯定也是难过的,心里难过,样子也好丑,我不想他们这样。我也见过别的小朋友家里爷爷过世的,我们一起在老爷爷安详的尸体旁不自觉安静的沉默着,那一刻我一点也害怕,甚至有点像伸手想再摸摸老爷爷白花花的胡须,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电视里的日本鬼子死得那么难看让我捂着眼睛看也不敢开,而身边的老人看着那么温柔和善让我只想再多看几眼。
现在的我开始明白,死也是分种类的,有一种死是罪恶的结束,我们的法律里面存在的死刑就是对那些随意践踏他人生命错误的惩罚,这种死是叫人称快的死,是一种公平的死,小时候电视剧里日本战犯的死则是此类。也有一种死是意料之外的,生命充满着无数的未知,有的人的生命就是因为一些意外戛然而止,这些死是遗憾的,是伴随着一些人撕心裂肺的疼痛而结束的,童年小伙伴溺水而亡即使如此。还有一种死则是可知的,是人们觉得无奈却能够释然,可以平和接受的,这种死应当算是一个人生命最圆满的结局,我想那个刚刚去世的奶奶算得上这种了吧。
现在的我依然怕死,任何人任何阶段对于死亡的害怕应该都是存在的,因为我们从来未曾体会,一旦体会则也没有机会好好看待死亡,这种害怕其实就是出于对未知的本能反应,就和从未远离家乡的妇女要独自一人穿越整个中国寻找丢失的儿子一般,前路未可知,却又必须决绝的出发。但是,在寻子的路途中母亲积累的经验总是可以转化成前行的勇气,我们面对死亡也是一样,我们这一生不断看着一些人离开,用眼泪用悲伤和爱的人告别的同时也构筑了自己内心对于死亡的这把剑坚强的防御堡垒。小时候我用眼泪表达对死亡的害怕,现在我用眼泪表达对死亡的接受,我心里的堡垒正在一点点的建成,当然,比起现在年过古稀的老者我的堡垒还太薄弱,不过这也是个顺其自然的过程,当我和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我必定也会如他们那般一个人在心里默默等待我生命的结果。
只是,在成年后面对的死亡里,我感到更多的是思考一种对死亡的尊重,无论是罪有应得的死还是天灾人祸的意外之亡,还有寿终正寝的圆满,我都希望以一种尊重的眼光面对死者,让他获得最后的体面。因为我们自己也总有那么一天。再则,临死之人无论对死亡做好了多大的准备都会表露出惊恐之色,人类支队伍在奔赴死亡的道路上永远都是浩浩荡荡的,我们看着在我们前面的人一个个消失在死亡那扇大门后面,都是在为我们亲身演示死亡这万人同归的结局,无论你是有多爱或者多恨那个人,当他消失后,都保持着尊重,不因为爱他而死抓着不放,让他灵魂无所安息,不因恨他而拍手称快,毕竟你也会面对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