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便已过去,秦国派出的使节团如期抵达邯郸。经过一番外交礼仪之后,赵王当众同意让赵姬母子跟随使节团回秦。在回国前夕,赵姬和公子政二人被接到了国宾馆居住。
三天后,便是离开邯郸的日子。这天,使节团早早地便在国宾馆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然而,令暗中监视的赵国“黑衣”们匪夷所思的是,使节团分成了两拨队伍轮流出发,两路队中都有一辆载着一名妇人和一名少年的马车。
尽管赵姬和公子政的画像早已分发到城门守卫和“黑衣”的手中,但他们比对两辆马车中的妇人和少年的容貌发现,他们竟都与画像中的赵姬母子相似,再加上这些年母子二人深居简出,亲眼见过他们的人极少,所以没有人能够确定这对母子在哪一辆马车之中。
没过多久,“黑衣”们便探明了这两队人马的动向。其中一支队伍朝着赵国境内晋阳城方向而去,按路线来看他们应是想通过晋阳进入秦国的河西郡;另一支队伍朝南走,应是借道魏国入秦。
就在这当头,国宾馆那边又传来了一个消息,就在三路秦国使节团出城一个时辰后,又有一辆遮蔽严实的马车从国宾馆后门驶出,车内似乎也藏有一对母子。
负责监视的“黑衣”跟上了这辆神秘的马车,马车在早上行人如织的邯郸城中心绕了一圈,便进入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专门负责接待各国商旅。
第二天卯时,天才刚亮,藏于客栈的马车又出现在了“黑衣”的视野中,马车由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驾着,朝着城门方向赶去。
此时城门这边正有几支魏国商队正在出城,排在最后的商队领头者是个矮胖商人,他正探着头看着前面的过关情况,微黑的脸上一双小眼滴溜溜地转着。看样子他似乎打探到了什么信息,摸着两撇小胡子和身边的少年交头接耳。
早晨进出的人很多,不过城门卫官盘查的效率也很高,没过多久就轮到了那个矮胖商人。
矮胖商人忙递上名牒和此行经商的符节,堆着笑对卫官说:“军爷,我是魏国的酒商,此行是来买一批上好的赵酒。”
卫官看到名牒上写着白玖的名字,再看看胖子,边比对着信息,边说:“这趟收获颇丰啊。”
说着,他指着商队中的五名胡女对白玖调侃道:“你此行不光是为了贩酒吧?”
白玖抓着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闻说胡女热情似火,因此小商此次在赵国想买几个胡女尝尝滋味……”
卫官打量着白玖鼓鼓囊囊的肚子,坏笑道:“那可够你折腾的了。”
白玖赶紧转移话题,对身边的少年说:“凛儿,快给军爷递些酒钱。”
那唤作凛儿的少年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递到卫官手里。
卫官掂了掂重量,将钱袋收入怀中,又看了看凛儿,只见少年看起来十来岁出头的样子,身材瘦削,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是你儿子?”卫官问道。
白玖摇头说:“这是家兄的孩子。家兄早亡,凛儿又体弱多病,故家嫂让我带他出来历练一番,一方面可以锻炼下身体,另一方面也可以跟我学些经商之道。”
卫官看过凛儿的名牒,见手下卫兵检查完货物,示意没有问题后,挥手催促道:“好了,快走吧!”
白玖带着凛儿连连陪笑,带着商队走出了城门。
在白玖之后,就轮到了那辆神秘的马车。卫官让车夫拉开车帘,车内光线有点暗,但也能看清里面坐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看上去九岁模样的少年。
卫官稍稍看了下,便挥手放行,待马车离开城门门后,卫官对着离城门不远处的两人点了点头。
那两人都作平民打扮,衣着极不起眼。但若是聂椽在场,他一定可以认出他们,因为这两人都是之前追踪聂椽的“黑衣”。
其中一人说道:“这辆马车中也有一对母子,极有可能是赵姬母子。”
另一人点了点头,说:“这回应该错不了了,毕竟赶车的就是那个人。”
二人早已认出那车夫就是害他们吃了大苦头的聂椽,半个月前那次行动的失败使得那四名“黑衣”受到了平原君的严厉斥责,这也成了他们的奇耻大辱。
因此这一回得以重遇这一老对手,也是“黑衣”们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他们下定决心绝不让聂椽和赵姬母子逃回秦国。
“可以通知另外两路人马撤回来了,我们要全力拦截刚才的那辆马车。”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有些迟疑地问:“那如果赵姬母子就在那两路的马车中呢?”
先前说话的那人笑道:“放心,这也是平原君的意思,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的。”
另外一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打了个寒战,问:“这么说,大人已经派出了胡贲?”
“是的,没有人能在胡贲的手里活下来。”
聂椽驾着马车逐渐远离邯郸,吕不韦料到赵胜对于杀死公子政一事势在必得,因此提前派人装扮成赵姬和公子政的样子,并分成多路作为疑兵。结果正如吕不韦所料,“黑衣”很快便被那两路马车所引开。
可是聂椽也察觉到他们这一路终究还是引起了“黑衣”的注意。不过吕不韦也准备好了应对措施,他事先已让一队秦军骑兵乔装潜入赵国境内,此刻他们在距邯郸十里的野外同聂椽他们汇合。
这一队士兵共有二十人,为掩人耳目,他们都没有披甲。单看长相,他们都有着老秦人的朴实黑红的脸,看起来一副普通平民百姓的模样。然而聂椽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只有经历战阵才有的铁血杀气。
和为首的骑兵队长对过暗号后,这二十名骑兵便开始护卫着马车继续前行,他们这一队的路线是穿过韩国,由函谷关入秦。
赶了一天的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聂椽一行人正要停下扎营,路旁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唿哨,前方路面凭空出现了一条绊马索。
在最前面探路的一个骑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摔倒在地。紧接着,树林里冒出了数十来号人,都蒙着面挥舞着兵器向着马车方向冲来。
尽管事发突然,但聂椽和护卫骑兵都没有惊慌。还没等袭击者冲上前,骑兵队就已经摆出了防御阵势,将马车牢牢围住,最先倒地的那个士兵也在伙伴的帮助下重新上马归队。
来势汹汹的袭击者们经过接二连三的冲击后,发现根本无法突破这些秦国骑兵组成的铁桶般的防线,顿时阵脚大乱。等他们想要撤退重组攻势的时候,骑兵队开始发动了反击。
除却聂椽和五名骑兵留下守卫马车,其余人都一齐向着不断后退的袭击者冲击掩杀,只一回合地上就留下了半数尸体。
聂椽乐得轻松地靠在马车上,看着骑兵队杀得袭击者节节败退。秦国自变法后,军队的战斗力显著增强,被其余六国称作“锐士”,今天聂椽终于见识到这些“锐士”们的惊人战力。
只见每个“锐士”手中都握着一把特制长剑,这种剑约四尺多长,长度远超于聂椽所使用的铁剑,在马上劈砍时这种长剑往往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骑兵们腰间还配有另一种稍短的剑,制式同聂椽的剑相似,有近三尺长,用于马下近战。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骑兵队就以零伤亡全歼了所有的袭击者,这也是聂椽与骑兵队长定下的计策。他们料定归秦途中会不断有人前来截杀,那么他们就必须杀死所有的袭击者,不留下活口,以此震慑敌方,以防平原君那方使用人海战术不断骚扰消耗己方的体力。
骑兵队把所有的尸体都整理在一起,并揭开了他们的面巾。聂椽等人一一查看,发现这些尸体当中并没有认识的人。不过从他们杂乱的阵型和五花八门的装备可以推测,他们应该是平原君赵胜雇佣的盗匪,或是归附于他的门客。
战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聂椽明白这只是第一波的试探,他和骑兵队长担心对方会趁天黑派第二波人前来攻击,于是所有人顾不上休息,立即重新启程,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扎营。
八
五天后,聂椽一行人来到了赵韩边境附近,这期间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自从第一波派出的人全军覆没后,平原君那方就没了动静。
聂椽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赵胜会轻易罢手,以平原君先前所为来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公子政的,可是为何他迟迟不发动第二波攻势?要知道一旦进入韩国地界,赵国的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下手了。
赵韩两国边境线上横亘着太行山脉,聂椽注意到这一路地势逐渐升高,忽然他看到骑兵队长一面让队伍放慢了速度,一面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孟兄,你有什么发现?”经过这几日的接触,聂椽和这些兵士们熟络了许多,彼此称兄道弟起来。
“这一带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聂兄你看,这段路两边地势都比较高,非常适合居高临下发动攻击。而且山坡上还有山石分布,是非常好的伏击之地。”骑兵队长孟括指点着地形,结合经验做出了判断。
聂椽这时也感觉到这一带隐隐笼罩着杀机,于是向孟括建议道:“孟兄,既然此地极险,不如我们收紧队形,同时密切关注四面动静。”
孟括点了点头,按聂椽所说下达了命令,骑兵们取出皮盾和佩剑,警惕地扫视着路旁山坡。一行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得坡上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两旁山坡上都有大石朝着他们滚来。
“快冲!”孟括猛提缰绳,大叫道:“保护好马车!”
聂椽全神贯注地操控马车拼命提速,希望能在大石滚下路面前快速穿过。可马车目标太大不够灵活,眼看就要被几块滚石砸中。
千钧一发之际,护卫在马车旁的三名骑兵毅然冲向大石,以血肉之躯将石头撞离了原来的轨迹。作为代价,那三个骑兵连人带马被滚石撞倒在地,口鼻都渗出血来,眼看是不活了,自出发以来,秦国的“锐士”们终于开始出现了伤亡。
幸存下来的人没有工夫顾得上那几个倒地的士兵,因为滚石过后,埋伏者们也现身了。这回的袭击者们同样也有二十人,骑着马整齐列队居高临下地冲了下来,他们在冲刺的同时,还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由于山石的冲击,聂椽一行人被隔成了两截,好在他们很快便重新集结在了一起,挥起手中圆盾挡住射来的箭矢。
仅凭这一下攻势已经可以看出了这一波袭击者的来历。尽管他们也蒙面伪装,但无论是伏击的战法,还是骑射的手法和队形都明确表明他们来自于赵国军队。
赵国自改革后引入了胡人骑射之术,成为了秦国最强的对手。不过秦国长期对西戎作战,骑射之术也并不弱于赵。
“锐士”们待袭击者第一轮攻势过后,以散落在道路正中的山石为掩体纷纷取出弓箭还击,袭击者队中登时倒下了三四个人。
聂椽守在马车上静观敌我双方拔弓互射,他发现在敌方队中有四人无论骑术还是箭术都比其他人要更胜一筹,他猜测这四人应为赵国“黑衣”。
山坡两边冲下的袭击者距离聂椽一行人已越来越近,他们收起了弓箭换上铁剑准备冲杀。
孟括见状也下令道:“上长剑!杀!”
双方人马甫一接触就开始激烈地相互厮杀,袭击者中有人趁乱向着马车冲来。此时战场一片混乱,骑兵队们一时难以兼顾马车这边,亏得聂椽早有准备,待偷袭者接近后猛地拔出藏在座位下的宝剑。
这一剑又快又准,划过那人的脖颈,瞬间就切断了他的气管。杀死偷袭者后,聂椽看到又有一骑朝马车冲来,那人的样貌看上去极为眼熟,正是此前遇到的四名“黑衣”之一。
此人比刚才的那人要强上许多,他接住了聂椽的第一剑,但可惜他的剑术还是远逊聂椽,第二剑后他身上便已挂彩,再也无力抵挡第三剑,被当场格杀。
这一次交手让聂椽了解了“黑衣”的实力,要知他的剑术以速度见长,面对高手也只需数剑便可将对手击败。可对上这个“黑衣”,他竟需要三剑才能杀死对方。
连杀死两人后,再没有人敢打马车的主意,这时战场的另一边,孟括大吼一声也挥剑杀死了一个“黑衣”。
虽然秦国“锐士”这边又倒下了几人,可袭击者那一方伤亡更加惨重,尤其还损失了两个高手,因此他们被迫更改战术再次跑向山坡。
这一回就连不懂战术的聂椽也看出他们想要拉开距离继续凭借弓箭进行消耗,于是他也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弓箭瞄准幸存的两名“黑衣”之一。
聂椽的箭术和这些兵士比起来毕竟差了太多,幸好他的臂力还算不错,在不是特别远的距离命中率还是相当可观。聂椽拉满弓弦,仔细瞄准他的目标,松开了手指,箭矢破空而去。
那名正在逃跑中的“黑衣”完全没有料到聂椽竟会张弓射他,还不及躲避便被一箭穿心,摔落马下。这一箭让聂椽这方气势大增,相反袭击者们再无战意,在仅剩的那个“黑衣”的带领下准备逃跑。
孟括留下两名轻伤的骑兵协助聂椽守卫马车,带着其他人一鼓作气朝逃兵追去。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聂椽看到孟括率队归来,他们的马上都悬挂着敌人的首级。
此战敌方来袭二十人被全部歼灭,可是“锐士”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活下来的只有十人,且个个带伤。孟括顾不上休息,同部下一起草草包扎了伤口,在掩埋了同伴尸体后迅速撤离战场继续上路。
第二波袭击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但经过这一战,有一半的兄弟不能继续同行。不过接下来他们就要进入韩国境内,那么平原君赵胜敢不敢冒着开战的风险向他们发动第三波袭击呢?聂椽对于接下来的行程心中越来越没底。
与此同时,在赵魏国境附近的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来具人和马的尸体。在尸体中间有一个残破的车厢,里面分别倒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年,他们全身都被鲜血浸透,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壮汉在尸堆中站着,看向最后一名幸存者。那也是一个秦国兵士,他本是这支队伍中的护卫之一,可现在全队只剩下他独自面对眼前这个怪物般的可怕巨汉。
巨汉身穿虎皮制成的衣物,赤着双足,手臂裸露的肌肉棱角分明,犹如黑铁,他的身上和脸上到处都是伤疤,一头凌乱的长发用布条束成辫子扎在脑后,他的脸上长须浓密,一双野兽般地眼睛戏谑地盯着最后一个猎物。
这个秦国兵士也经历过许多战阵,但在目睹巨人残忍地屠杀了他的同伴之后,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不停地颤抖着。
“过来。”巨汉轻蔑地勾了勾手指,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兵士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压抑的感觉,大吼一声挥剑砍向巨汉。然而在即将被铁剑砍中的时候,巨汉大手一挥敲中剑身,铁剑打着转脱手飞去。
下一刻,巨汉大步上前抓住兵士的双手向两边一扭,只听“咔嗒”两声,后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臂被扭成麻花状,口中发出惨嚎,那凄厉的惨叫声听在巨汉耳中却是极为享受。
“这样就结束了?”巨汉看到兵士嚎了一阵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不禁感到意兴阑珊,于是抬脚一踹,兵士的双手被硬生生扯断,向前飞了出去。等地上尘土散尽,只见兵士的胸口凹陷着,显然活不成了。
巨汉刚下手杀死最后一个猎物,就有一只灰色的信鸽从天而降,他小心接过鸽子解下情报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聂椽要进入韩地了?”
看完情报,巨汉将记录消息的羊皮撕碎,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巨剑看向西面:“聂椽,当年一战我们不分胜负,希望这一次你能带给我足够的乐趣吧。”
接着他一声长啸,一匹高大壮健的黑马应声从路旁的树林中跑到身前,巨汉纵身跳上马背,扬鞭向西绝尘而去。
九
聂椽看到一身虎皮的胡贲提着重剑向他走来,那柄重剑大而厚重,剑身有两掌宽,剑刃无锋,只要被此剑击中非死即伤。
胡贲的步伐并不快,可他没走几步就到了聂椽面前,重剑被他高高举起。在重剑落下前,聂椽抢先拔剑攻向胡贲。
二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剑术高手,不过他们的风格大为不同。聂椽剑术侧重快攻,而胡贲的剑术靠的则是惊人的蛮力。
交锋中,聂椽的剑先一步刺中了胡贲的胸膛,然而就在这一刻,宝剑忽然化作粉末崩散开来。聂椽猝不及防下,只能惊愕地看着胡贲狞笑着将剑劈入他的身体。
“啊!”聂椽大声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所浸透。
一旁守夜的孟括见状凑过来关切地问道:“聂兄,做噩梦了吗?”
聂椽默默点着头,使劲抹去脸上的汗珠,梦境中的恐惧感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过了一会儿,待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他才注意到周围正泛着浓雾。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聂椽问道。
“快天亮了吧,聂兄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孟括伸了个懒腰对聂椽说道。
聂椽摇头笑了笑,说:“我现在已无睡意。不如我来替你,孟兄抓紧时间打个盹。”
“那就多谢了!”孟括拍拍聂椽的肩膀,打着哈欠躺下身子。
聂椽深深吸一口微寒的空气,借着微弱的晨光回头看了看周围还在休息的同伴们。他们当前正在太行山内的一片竹林中,众人所处的位置已是韩国境内,穿过这片竹林只要再赶两天路,队伍就可以进入上党休整和补给。
不过聂椽心中愈发地感到不安,刚才的梦境似乎是一个预兆。在离开赵国的时候,他曾一度认为,此行或许可以不用遭遇胡贲,可现在想来,若平原君让胡贲进入韩国追杀他们,就可以不用承担与韩国开战的风险,因此聂椽与胡贲必将会有一战。
聂椽摇了摇头,尽力驱赶出脑中纷乱的想法,他将目光集中在营地正中马车旁的帐篷上,只需再坚持一下,赶近一个月的路,帐篷内的母子二人就可以平安抵达秦地。
约莫一个时辰后,同伴们都陆续醒来,简单地吃过干粮之后,队伍又踏上了回秦的路途。这会儿雾气依旧浓重,尽管晨光比刚才亮了一些,但能见度还比较低。因此众人都牵着马在雾中小心前行,此时竹林中渐渐热闹起来,响彻着鸟叫虫鸣。
往前走了一段,最前方探路的那个兵士忽然出声道:“这儿怎么长着一段青藤?”
“大家小心,可能有……”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周围就响起了“嗖嗖嗖”的声响,连同那个兵士在一起的三个人身上都插满了竹箭。
“小心!有埋伏!”孟括高声叫着,众人围绕马车组成防御阵势。
和前两拨的袭击不同,这一回陷阱触发后并没有人出现。众人屏气凝神,可四周除了竹林内原本的声音并无异常。
“聂兄,继续上路吗?”孟括小声地问道。
聂椽低声应道:“姑且按兵不动,我感觉有人潜伏在这附近。”
正在这时,四周响起了“嗒嗒嗒”的马蹄声,刚开始声音围绕在众人周围,似乎有人正骑着马在附近绕圈子,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近。没多久,聂椽等人看到前方雾中出现一个黑影,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很快黑影就露出了真容,这是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马,第一眼看上去如同妖兽一般,令人奇怪的是马背上并没有人。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黑马,突然头顶上方传来“沙沙沙”的竹叶摇晃声。由于浓雾遮住了稍远一些的视野,众人只能凭借耳朵来捕捉敌人的动向,从声音来判断,埋伏者的行动极为敏捷。
就在大家凝神戒备,准备迎接从天而降的伏兵时,紧靠着马车的竹子正上方响起了重物下坠的声音。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砸中了马车车厢。以孟括为首的“锐士”们震惊地看着他们的守护对象就这样在眼皮底下遭到了袭击。
就在这么一瞬间,“锐士”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马车上,他们不自觉地忽视了那潜藏在暗中的猎手。
猎手显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时机,他趁着孟括等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迅速掠过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脖子徒手一一扭断。
很快竹林又安静了下来,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满地的尸体中正站着一个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影。
马车的残骸传出“咔嗒”一声微响,那人应声转头看向马车,从背后拔出了一柄巨剑。
“沙沙沙……”
袭击者持剑踏着竹叶不慌不忙地向着马车走去,在他距离马车还有五步远时,忽然听得“噼啪”一声,无数碎木片从被毁坏的车厢上迎面射来。
这些碎木片被人以特殊的手法射出,在这么近的距离,其威力并不逊于箭雨。可巨汉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木片,任其拍打在身上,他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威胁。
果不其然,在飞射的木片中夹着着一声尖锐的剑鸣,巨汉不慌不忙,收剑往身前一挡。只听“铛”的一声过后,场中又多了一人。
聂椽全身紧绷,双手持剑,遥遥指向前方的巨汉。他很清楚刚才的木片根本无法穿入对方坚硬的肌肉中。
巨汉咧开嘴,露出一口野兽般尖利的白牙,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去的。”
聂椽没有回话,他努力维持着剑尖的稳定,对方是他生平所遇最为可怕的对手,他必须要控制好自己的心态。
胡贲见聂椽没有反应,垂下巨剑径自走向那匹高大的黑马,拍了拍马头。
“聂椽,多年不见,你看到我这老朋友,竟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胡贲背对着聂椽冷哼道。
聂椽没想到胡贲竟敢在他面前主动放下防备,露出后背的破绽,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刺出了手中的剑。
只见聂椽声音陡然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剑光射向胡贲的后心。他的剑术名为“惊虹式”,在全力施展之下,通常等对手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中剑了。当年胡贲就是苦于速度太慢,无法捕捉到聂椽的身影,只能以自身为饵硬吃下所有的剑招,才得以找到反击的机会。
可是胡贲已经不是当年的胡贲,在剑尖即将刺入身体时,他就及时地转过身,并挥起巨剑由下而上朝着聂椽刺去。
这一剑看似不快,可速度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如果聂椽还将招式持续下去的话,恐怕不等他刺到胡贲,就要先被巨剑给击中。因此他只得赶紧撤招,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回了先前的位置。
胡贲扭了扭脖子,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些年来,你不仅一点长进都没有,而且你的速度还比当年慢了这么多。”
聂椽见过胡贲的这一剑后,暗暗心惊,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在他同宁婉结为夫妻之后,他不再专注于剑术,他的剑法自然有了退步。但尽管他的速度比之当年有所下降,却也比之曾经的胡贲快了不少,没想到这些年这个身材巨大的对手竟能克服速度上的破绽。
胡贲单手持着巨剑指向聂椽,说:“现在该轮到你看看我这些年的进境了。”
十
聂椽的喉头抽动了一下,他的剑术并不适合守,更何况以刚才胡贲所展现他在速度上的进步来看,他接下来的攻势必定会更加可怕得多。
胡贲再次以单手将巨剑高高举起,那沉重的剑身在他手里仿佛羽毛一般。当巨剑被缓缓地举至最高处时,胡贲也迈出大步向着聂椽冲来。他的剑术“破朽式”刚猛霸道,这套剑术大开大合,主要靠强大的力量驱使。
随着胡贲的冲锋,路径上的竹子都被狂猛的剑气荡开,而被剑锋所指的聂椽感觉自己被一股千钧巨力按着,几乎难以动弹。
所幸聂椽此前已见识过“破朽式”的厉害,暗中早有准备,整个人向后撤去,顺着胡贲的力道在被巨剑劈入身体之前险险避开。
高手相争,一进一退间都必须慎重考虑。面对胡贲的剑术,一味地后退只会使己方气势大降,相反对手的气势将会不断变强,随着战局的发展就只能被动地陷入对手的无限攻势之下。
所以聂椽闪避成功之后顺势反手撩起宝剑,攻向胡贲的下盘。但是对于常年都在战斗的胡贲来说,聂椽的反应早就被他识破,他一双大手一摆,用巨剑的下端磕向聂椽手中长剑。
同寻常人相比,聂椽已经算是非常高大健壮了,可胡贲比他还高出了两个头,使得聂椽在胡贲面前像个小孩子一般。
胡贲这看似随手为之的一击,对于聂椽来说就如巨浪压向扁舟,压得他胸中窒闷,双脚无法控制地朝后退去,待他停下脚步卸掉对方刚猛的剑劲时,胡贲又挥着巨剑向他劈来。
这回聂椽只得暂避其峰,以身法躲开胡贲的大力一剑。然而巨剑过于刚猛,止不住去势,劈在了聂椽身后的竹子上,绿竹拦腰折断朝着聂椽闪避后的位置倒去。
不过以聂椽和胡贲这样的修为,即使是生死相搏之间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胡贲这一后着自然难不倒聂椽,他脚步一转,又避开了倒下的竹子。
但胡贲也猜到了聂椽的动向,向着他躲闪后的位置继续攻来。胡贲一连挥出六剑,都被聂椽一一躲过,周围的竹子也随着胡贲的进攻接二连三地倒下。
虽然目前为止聂椽都还没被胡贲击中,可他渐渐开始觉得吃力,在不断的闪避中他感觉到胡贲的速度在不断加快,他已经没有把握能在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坚持下来。
他必须要打断胡贲的进攻节奏,然而在胡贲的巨力之下,聂椽根本无法正面相抗。因此他只能采取别的方法,诱使对方犯错。
此时,胡贲的黑马自顾自在一旁悠哉地吃着草,完全没有被二人惊天动地的对决所影响。
聂椽迅速掠向黑马,胡贲挥动巨剑紧跟在他的身后。
就在离黑马两步远的地方,聂椽突然变向,胡贲似乎杀红了眼,巨剑收之不及将黑马劈成了两截。
胡贲停止了攻击,背对聂椽站着,低头看向马尸。过了一会儿,他蹲下身轻抚着马头,叹道:“可惜了这样一匹好马。”
接着他转过头,聂椽看到他的表情虽然平静,但眼中的杀意却越来越重。
“聂椽,我用我最喜欢的坐骑给你陪葬,你可还满意?”
胡贲笑了起来,那笑容让聂椽不寒而栗:“现在你就没法像老鼠一样躲躲闪闪了。”
聂椽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异常,四周到处都是断折的竹子,这些看似胡贲无意斩断的竹子眼下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封死了他闪躲的空间。
原来一开始他就落入了胡贲的陷阱,成为了对方操控的木偶,现在看来就连黑马的死,也是胡贲刻意为之。
胡贲如同刽子手一般挥动巨剑,向着聂椽当头劈来。然而就在这个看似绝境的时刻,聂椽依旧没有放弃,他将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剑上,想要奋力挡住这必杀一剑。
“铛!”这一次双剑交集的声响比之二人最开始交手的那一剑更加尖锐。
聂椽还没有倒下,不过他此时的样子极为狼狈,他的发髻被飞散的剑气给劈散,而且硬接胡贲的招式也让聂椽受了内伤,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是吐出这口血后,聂椽却觉得轻松了不少。当初听吕不韦提出胡贲的名字之后,聂椽心中一直都盘绕着挥之不去的的恐惧,这恐惧让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这一战。当这一战不可避免地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同这个宿敌正面对抗。
现在,他的对手已经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除了战胜胡贲,聂椽将别无他法。
绝境中的野兽是最危险的,因为为了能够活下去,它们的潜能会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在死亡的阴影下,聂椽感觉到他的体内涌出了一股力量,他不再感到害怕了。
周围的浓雾淡了一些,聂椽开始注意到战场上先前无暇关注的细节。他先低下头,看到了脚下掉落的铁簪,铁簪尖利的那一端插入了土里。聂椽弯下腰将它捡起,小心地拂去上面附着的泥土,这是宁婉送给他的铁簪。
聂椽的目光很快就从铁簪上移开,转移到破碎的马车车厢处,在他跳出车厢撞出的大洞内,他看到了一只女人的手。那只手一动不动,正放在车内孩子的身体上,看来在车厢被石头砸碎的那一刻,马车里的女人还惦记着要保护身旁孩子。
两行热泪从聂椽的眼中涌出,在他满是尘土的脸上留下两道浅色的痕迹。透过模糊的泪眼,聂椽还看到孟括等人的尸体倒在一片狼藉的竹林中,这些一路并肩作战的同伴们即使是死去,都还在履行着他们的职责,所有的尸体都还拱卫着破碎的马车。
忽然间,胡贲发觉眼前的聂椽变了,他不再是刚才那般毫无斗志的模样,那个本来已经死去的对手又活了过来。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是个称职的母亲。”透过车厢上的大洞,胡贲也看到了车内倒下的母子。
“她一直都是。”聂椽拭去泪水,重新举起剑咬牙说道。
胡贲惊讶地在聂椽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在意眼前的对手,如今也到了该结束这一战的时候了。拼到现在这个地步,聂椽已经身负重伤,而且他也没有多少体力了,以这样的状态,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逃过胡贲接下来的一剑。
“该结束了。”胡贲又一次将巨剑举了起来。
然而,聂椽却说道:“是的,该结束了,你将会死在我的剑下!”
话刚说完,他便向身后的断竹跳去,那根断竹还有近一人高,聂椽的双脚用力踏在竹身上,将那根竖立的断竹压得微微弯曲。而后,聂椽从断竹上弹起,箭一般向着胡贲射去。
“惊虹式!”
“没有用的。”胡贲摇了摇头,收回巨剑,准备故技重施,瞄着聂椽的来势刺出。
当年,胡贲因为速度不及聂椽,从而被“惊虹式”完全压制。那一战后,他没日没夜地研究着聂椽出招的轨迹,终于被他找到了破解之法。因此即使聂椽这一剑恢复了当年的疾速,他依旧有把握能够破去此招。
可是聂椽却贴着胡贲刺出的这一剑错身而过,这一变化令胡贲一时摸不着头脑,聂椽这一剑没有刺向他,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出招呢?
很快,他就明白了聂椽的意图,一阵刺痛由后背传来,那是中剑的痛楚。
聂椽的剑势还没有停止,刺伤胡贲之后,剑光又从另一个方向攻来,在胡贲的身上划出一朵血花。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本为聂椽准备的死亡陷阱最后竟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那一根根断折的竹子变成了聂椽的踏板,为施展“惊虹式”添加了无数变化,剑光交织在竹林间,从各种刁钻的死角一点一点撕开胡贲的防御。
这一刻胡贲无比地后悔刚才利用断竹逼迫聂椽和他正面相抗,但眼下他没有工夫懊恼,如果不能及时清理掉断竹,他迟早都会被剑光刺中要害。
于是胡贲决定使用当年应对“惊虹式”的方法,依靠强壮的身体硬吃惊虹般的剑光,同时手中巨剑连挥,不多时就将断竹清理得干干净净。
当剑光停下来的时候,胡贲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而聂椽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只见他拄剑半蹲着,又吐出一口血。
此时浓雾又稀薄了许多。
“刚才你已身负内伤,再这般全力施展剑术,你的伤势只会越来越严重,就算你今天能活下来,这内伤也将伴你一辈子,让你以后都无法动手。”胡贲强忍着伤口的痛楚艰难地开口说道。
聂椽也喘着粗气说:“只要能杀死你,就算死,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你就来试试吧!”胡贲持剑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聂椽缓缓站起身,双手紧握着剑,说:“就让这一剑来终结此战吧!”
他的眼中又流出了两行泪,两行让人触目惊心的泪——血泪!
聂椽再度化作剑光,从正面射向胡贲。
胡贲狰狞着脸咧嘴大笑,他将全身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以开天辟地之势迎上聂椽刺出的最强一剑。
夺目的剑光和乌沉沉的巨剑猛烈地撞在一起,使得覆盖天地的雾气也随之一阵激荡。剑光很快穿过了巨剑的阻拦,穿过了胡贲的胸膛。
金色的阳光箭一般射下,驱散了由白雾组成的幕布。
巨剑重重插在地上,胡贲杵剑而立,他的胸口心脏位置出现了一道骇人的血洞,前后完全被剑光贯穿。
胡贲低头看着血洞,左手虚抓,仿佛要抓住那从血洞中透出的阳光。
“原来如此……”他朝着马车看去,“我已经明白……为何原本油尽灯枯的你……还能突然功力大进……”
“好……剑……法……”胡贲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么站着垂下了头。
聂椽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他都吐一口血。他的双手软软地垂在身体两旁,手臂上插满了宝剑的碎片,就在刚才同巨剑的正面相抗中,聂椽的双手和剑根本无法承受住那巨大的力量,因此剑碎,骨残。
“我终于杀死他了!”聂椽仰天大喊,他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向前倒下。
在倒地前,他还用尽仅有的一点力量调整身体对着马车方向倒下。
“要是能和你们一起执手看这乱世终结,该有多好……”聂椽看向马车的残骸,视线渐渐模糊。
十一
位于秦国西面的函谷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在这里秦国军队打退了六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此时一身官服的秦国相国吕不韦正在关楼上极目远眺,在他焦急等待间,远方视线处突然出现了三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逐渐可以看出是三个人分骑三匹马成三角的队形向着关门驰来。
吕不韦急忙从关楼上下来,前去迎接那三名骑士。待他走到关门前时已可看清那当先的那骑马马背上是一个胖子,别看他身材矮胖,骑术却甚是娴熟。他身后的两名骑士作护卫打扮,一时都看不清面容。
很快,三骑马就来到了关门前齐齐停下,马背上的骑士们依次下马。吕不韦先迎向胖子身后的两人施礼道:“臣吕不韦在此恭迎公子政及秦王妃归秦!”
那两人赫然竟是公子政和他的母亲赵姬,而这领头的胖子却是当时和聂椽同日离开邯郸的魏国商人白玖。
原来在离开邯郸的时候,这对母子分别打扮成白玖的侄子凛儿以及白玖买下的胡女,混在商队中,再加上吕不韦布下各路疑兵,成功引开了平原君赵胜的视线,一路顺利地由魏国国进入秦国。
赵姬目光炽热地看向吕不韦,然而后者的反应却令她有些失望,吕不韦同赵姬短暂地对视一下后便马上将目光移开,紧接着对白玖深深一揖,道:“这次也多谢白兄义助秦国!”
白玖摸了摸圆脸上的两撇胡子笑了下,说:“免了免了,我只是还你人情罢了。今后我们两不相欠。”
吕不韦站直身子笑道:“白兄可先到我府上盘桓几日,稍后我忙完就来找你喝酒。”
白玖摆了摆手说:“不了,我得先回大梁,就不麻烦相国大人了。”
吕不韦皱着眉问:“怎么这么急?”
白玖摇头叹道:“我还有一大堆生意上的事要忙呢。”
在他转身之后又停了下,说:“老吕,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珍重吧。朝堂之事可不比商场,我倒希望你能做回原来的那个富贾吕不韦。”
吕不韦看着老友的背影,说:“对我而言朝堂之事和经商并无一二,人各有志,吕某在此祝你财运亨通了。”
“哈哈,好个人各有志。再会了,相国大人,希望我们还能像上回在大梁酒肆里那样开怀一饮。”白玖大笑着挥了挥手向着他的坐骑走去。
目送白玖离去之后,吕不韦对公子政和赵姬说道:“我们也即刻出发去咸阳吧。”
这时公子政拉了拉吕不韦的长袖问:“吕相,怎么不见聂先生?”
吕不韦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悲痛之色,说:“我和聂椽兄弟订下计划时曾约定,事后如果他还活着,会以飞鸽知会我。现在已过去一月,我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因此他应已遭不测了。”
公子政睁大了眼,一脸惊愕地说道:“他怎会遇到不测呢?他还和我约定在咸阳再见呢。”
吕不韦转过身叹道:“聂椽是这个计划最为关键的一环,要知道这一次赵国可是派出了第一高手胡贲,如果没有聂椽拖出胡贲,恐怕公子能不能来到这里还很难说。”
“难道吕相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为什么要让聂先生以身犯险?”公子政双眼含泪,情不自禁地朝吕不韦大声责问道。
“公子以为吕某就忍心让聂椽去死吗?公子可知,我们这一次除了聂椽那一队,还安排了另外两路人马,可那两支小队都无一例外被胡贲全部屠尽……当今天下我只能找到聂椽来对付胡贲!”
吕不韦面对少年的指责不禁有些恼火,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拍了拍公子政的肩膀说:“此前,聂椽曾提出要先去邯郸见一见你,才能决定要不要接下我的委托。等他从邯郸回来后,他告诉我,他与你一见投缘,要全力助你离开邯郸。然后,他还提议修改我们的计划。”
公子政抬头不解地看着吕不韦,一阵沉默之后,大秦相国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原本的计划是,聂椽护送我安排的替身引走胡贲。但这些年胡贲的剑术进境极快,聂椽本就没有信心能拖住他多久。在他见过你后,他决定用他的妻儿来做你们母子的替身,以此来激发他剑术的极限……”
少年再也控制不住,任凭眼里的泪水夺目而出。吕不韦拍了拍他的头,说:“吕某希望公子能记住这些为你而死的人,他们之所以愿意去死,是因为他们相信公子能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终结这个乱世。”
公子政很快止住了哭泣,抹去泪水走入函谷关的关门,说:“我嬴政必不负大家所望!”
公元前247年,13岁的嬴政被立为秦王。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灭六国,天下一统,建立秦朝,史称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