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源于缺乏,像失眠的人会爱上睡眠。而一张脸如果只会笑,也许他还需要学习很多,比如学会如何表示自己的生气。但他并不想学会生气,学会了后不想,再后来也不想……”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他失眠了。
无缘无故就失眠。他晚上并没有喝咖啡,也没有在思考什么,然而,他躺在床上躺了许久,困意始终没有来袭。他就这样失眠了。
失眠的滋味并不好受,换做任何人,都是如此。虽然第二天,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但关于明天他也并非就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还是有的,准确的说是可以有。
这件事还得从另一个人说起,一个女人,罗熙。
想到这,他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翻下了床。他站立在镜子旁。
镜子是他昨天买的,在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最终决定买下那扇差不多小孩身高的落地镜。
昨天,就在昨天。罗熙说她很生气。
生气是什么呢?他不懂。于是,罗熙就更生气了。
是因为他不懂生气所以她更生气,还是因为她本来就生气看见他的笑容就更生气了呢?他不太理解。
要知道,笑容是他一直以来的表情,而这一点罗熙是知道的。
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是我笑起来难看吗?还是笑和生气是不能同时出现呢?
他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五官端正,笑意盈盈,眼角纹挂起,嘴角浅浅的小酒窝,嘴巴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形。这样的微笑真的难看吗?
兴许是笑和生气不能同时出现吧!
2.
“你若是难以入睡,便会爱上睡眠,因为欲望源于缺乏(感谢拉康的理论),但也许,睡眠的缺乏程度与对睡眠的热爱程度是成反比的,失眠越重,对睡眠就越爱不起来。”
这句话选自《昨夜的第1001只羊》,一本“献给失眠人的小书”。那是他偶然间在地摊发现的。看见这书名和书的封面,他便第一眼就爱上了,所以就入手了。买来后,他一直没来得及看。现在终于有时间看了。他靠在床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翻看了起来。
当读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还是关于罗熙的。
昨天,依旧是昨天,但其实也可以说是不久前。因为现在也才凌晨三点。他再次看了看手表确定了时间,不,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了。可能是心事是时间的小偷,它在不经意间出现,满载而归之后又消失了,人们往往后知后觉,方才知道被偷的事实。
他明明记得,不久前他才刚听到那个古老的落地钟的钟声,钟声在夜晚如此清脆,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只是,没成想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不过这样也好,时间过得越快,就越容易到明天。明天就可以直接去问罗熙了,就又可以看见罗熙了。真好。
罗熙和他自小就是朋友,因为同住一栋楼的原因,他们经常见面,彼此相熟。他住在三楼,罗熙则住在一楼。虽说是他们经常见面,但往往是他去找罗熙。罗熙总是很忙的。忙于工作,忙于恋爱,忙于出去玩,忙于购物……不过,他还是会去找她。
说起来,昨天,是罗熙第一次主动找他。
要说为什么找他而不是别人?他也曾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但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想不通,那就无须想,不用想,也不该多想。这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胡思乱想可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够做的事儿,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写作。
写作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同时也是他事业的全部。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丝毫不想写作。他的心里乱极了。
他喜欢看罗熙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迷人,仅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一次次的去找她。而他为什么会笑,也是因为她的原因。他想变得和她一样,一样迷人。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和罗熙在一起。
然而,这个想法,他始终藏在心底。
也许,只有这样失眠的夜晚,他才敢偷偷地打开心扉,然后偷偷惦念,欢喜,也悲伤。
3.
落地钟的钟声再次回响,不用看也知道,凌晨四点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罗熙,他只感觉,心开始无法抑制地怦怦直跳。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幸福。
然而,乐极生悲,他又想起了罗熙生气的那一幕,她生气的表情一点都不好看,他不喜欢。他还想到,如果自己能够学会生气,她是不是就会笑了呢?
想到这,他突然站起身来,重新站在落地镜面前。他理了理自己的衬衣,站得笔挺。然后,他皱起眉头,如怒目金刚般瞪大了眼睛,他僵硬的表情从脸部蔓延到脖子根处。他的脸色苍白,脖子处青筋暴起。他的拳头紧握,因为清瘦的缘故,拳头中突起的骨骼分明,给人一种骨头随时要从皮肤破出的错觉。还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继而用力地抿了抿嘴。他那并不硕大的拳头又紧了三分。他的身体弓起,突然,他朝空中挥了一个左手拳,右手收回,紧接着又是一记右手拳,左手收回。然后,他大喝了一声:“哈”!
他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门窗上走廊的感应灯也被这一喝给吓醒了,不远处还传来狗吠的声音。
那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生气——就在买落地镜之前,他特意去电影院看了一遍《春光乍泄》,他学的是黎耀辉的生气。剧中黎耀辉很帅,而且,生气的样子也好看。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气。
若是罗熙看到自己学会了生气,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就像最初,他学会了笑,她就很高兴地笑了。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哈哈大笑,笑声响在了一起。那种一起开怀大笑的时刻,真好!
这样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收起动作,又重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继而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看的同时还一边说着什么。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和谁交流,
然而,那足够简陋的房间:一面偌大的镜子,镜子旁就是简易的木板床,木板床一个人距离的位置摆的是一张有些破旧的桌子。桌子上一盏小台灯,台灯的昏黄灯光下是一叠厚厚的草纸,草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涂涂改改的痕迹很是明显。被钢笔油墨沾污的地方还带着油光,油光闪闪。而尚未被墨水沾湿的地方,一大片的空白,白晃晃得刺眼。旁边,则是被随意搁置的钢笔,那是一支宝蓝色的“英雄”牌钢笔……哪有其他人,没有的。
许久之后,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呵!还真有点唬人!”
然而,他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练习着生气。
他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生气最好看的一面,带到罗熙面前。让她笑,让她高兴。然后,他们又可以一起生气,一起哈哈大笑。
4.
等落地钟再次响起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对,就是这样,”他重新握了握拳,头也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对,她一定会高兴的!”
他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脖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伸展了好一会儿,又拍了拍僵硬的脸。对着镜子,重新做一遍,又一遍,终于他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
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