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然而唯一令人痛心的是,我没能好好与它们道别。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人们自古感慨“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节,是所有节日中离死亡和分离这个话题很近的节日,我们在这个节日中会告慰先人、追思亲人,所以能够感受到这个节日中人们的忧伤和怀念。
有人曾这样形容分离的感受:感觉原本属于你生命中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带走了,而带走的部分似乎就成为了生命中的空缺,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完整。世界仿佛被悲伤彻底淹没,自己也沉入了水底。
三十几年的生命到现在,特别是近几年更加频繁经历不亲友的去世、离开。虽然理性都知道,人终有一死的真相,但是这样的理性并不能减少我对死亡的恐惧,相反,感性的部分更加感受到那个巨大的空洞,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存在感更加强烈,时时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研学存在主义心理学来,老梁不止一次在团体和课程中表达:每个人,不管外在的问题看起来怎样,但回到人本身,死亡都是我们的终极课题。是的,我走上心理学,选择存在主义心理学的这条路,其实是有许多成长和经历事件在推动着我。也试过逃避,但这些逃避消耗掉了我生命巨大的能量,一点点吞噬着我的生命。走上存在主义心理学这条路,既有些冥冥之中的安排,也是我的生命觉醒和自我救赎吧!
从小母亲的身体不好,五年级那年,母亲被查出患了肺结核,而且是有传染性的那一类,必须住院。记忆中预先并不知情的我,还记得全家人跑到家里来劝说母亲的场景,房间里灯光灰暗,大家表情凝重,有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我只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去拼凑事情的情况,知道后母亲必须去住院治疗后,我虽然不舍和害怕母亲离开我去住院那么久,但对这个疾病还没有太多概念和理解的我,更害怕母亲会因为没有及时治疗死掉,或者母亲去医院之后,还能不能好好地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那一晚,我第一次感受到和死亡这么近的距离,而它又是这么沉重和可怕。这只是开始,后来母亲治疗的半年时间(时间让我感觉漫长到,我一直以为是一年),这种恐惧和焦虑每天如影随形,那时候并不懂得的我,只当这一切只是对母亲的思念。但是不得不说,这段经历刻进了我的生命事件,并影响着后来的种种经历。
高中时,妈妈的朋友,一位看着我长大的阿姨患了癌症,七月份我还和妈妈一起去医院看望了她,当时看起来她的治疗还是让她有了好转,可是几个月后就听到了她病情恶化死亡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第一感受是震惊,晴天霹雳的那种感觉,接着就觉得巨大的悲伤涌上并溢满心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参加了守灵这样的事情,出殡前那个晚上,因为父母都要在那里守灵,我则和一个发小去她家睡觉,睡觉前听她妈妈说:“出殡前一晚,守灵的人是不能睡觉的,怕压着魂。”那一晚我就一直不敢让自己睡熟,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担心着会不会压着魂了。
18年汶川大地震,震动了全国。虽然只是通过报纸和新闻媒体,但是看到一夜之间那么多人失去生命的消息还是让我非常的悲痛,很难想象到那些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人是如何的痛苦和恐惧,而且这些感受只有幸存的人会经历,所以其实活着的人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需要活下去的勇气。
同一年,我在外地读书,有几天突然感觉心里莫名的烦躁。特别是陪同学去染头发,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色的染发药水把我白色外套的袖子染红了一片,一瞬间心理感觉堵得很难受,哭着跑出去给妈妈打电话,说:“我觉得家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回家!”我妈出乎预料地只说了一句:“那你回来吧!”回来之后,知道的就是三舅因为车祸去世的消息,因为家里人担心我知道消息,一个人从外地赶回家的安全,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等我回来时,他已经下葬了。看着冰冷的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我很难相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我,但我却哭不出来,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人窒息,有一个瞬间,这种窒息感几乎让我要晕倒了。那一次回家的整个过程,一方面考虑到照顾大家的情绪,另一方面也似乎始终处于很难相信这个突然的事实状态,我没有让自己真正悲伤、宣泄过。直到返回学校,一整个月,每天半夜被同一个梦惊醒:我们一家人坐在车里,而他坐在驾驶位,我在梦里告诉自己,看吧,他还在,还在!接着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出来告诉我,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我就这样从梦中惊醒,眼泪已经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一个星期后,我就反复发烧、咳嗽,回家到医院检查查出是肺结核。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当面全家人一起劝说母亲去住院治疗的场景,命运的轮回终于转到了我。只是我的结核杆菌没有传染性,所以我可以在家休养吃药,每个月到医院复查监测就行,经过两个月的服药治疗,因为我不愿意休学,医生说我基本可以回学校继续服药治疗,但是同样需要每月回来复查、开药。在我回学校不到一个月,某天睡觉起来,发现脖子上鼓出了个包,去大学所在城市的医院检查,医生说需要做穿刺检查,怀疑是肿瘤,我被吓坏了,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咨询了家这边的医生,医生说让回来检查,于是我就又带着焦虑和恐惧,回到了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肺部的结核转移到了淋巴。庆幸的是不是肿瘤,但立马又担心起来,结核扩散到了淋巴,不是说明我的病情加重了吗!没多久就见那个平整光滑的包开始慢慢从面上变红,然后溃烂、流脓。医生给的治疗方案就是除了内服抗结核药,还要定期用针管吸浓和敷药。每一次医生拿着中号的针管,把针头扎进那个已经溃烂的包里面开始吸浓时,我都能感觉到那种被火灼烧和撕扯的疼痛感甚至看着溃烂越发严重的伤口,我真担心这个包该不会这辈子就这样留在我的脖子上了吧?而且这个结核会转移到淋巴,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有一天也有可能转移到其他地方?那整个夏天,我的脖子的那个区域都是被一块白色纱布遮盖起来的,除了有一种对身体完整遭到破坏的羞耻感,更有一种随时被提醒着自己病情的烦躁。那年夏天,母亲因为担心我的身体状态到学校进行了两个月的陪读。而我在那段时间也因为恐惧和担心变得无比焦虑和暴躁。最后。好在暑假我们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找到了其他的治疗方式,让我溃烂得越来越深的包块经过两个月十次的治疗恢复了,虽然最后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个像做过手术的疤痕。这一次,我感觉又在和死神的较量中为自己挣回了一条命。
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是注定要和死亡碰面的,也无数次因为身边的人不得不面对死亡。但是我依然会不断安慰自己,或者把自己当作死亡的例外,直到这些一次次叩击我生命的觉醒事件的发生,让我无法再继续面对死亡装聋作哑。当然这种叩击不是轻柔的,更不是温和的,每一次都是猛烈、混乱、痛彻心扉甚至危险混乱的,这个过程用语言只能表达万分之一不到。
当我在文化中看到那些关于死亡的禁忌和人们的闭口不谈时,感受到的是对于死亡强烈的集体潜意识中的恐惧和焦虑,这些焦虑和恐惧会像滚雪球一般搜集每一个个体的恐惧,并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一点点弥散到社会甚至历史的每个角落,直至吞噬掉每一个企图逃避它的人。因为当恐惧来临之时,如果你选择逃避,那么你会更快耗光体力,被它所打败,而如果你选择直视它,那么恐惧就会如所有的幻象一般慢慢散开、减弱。十年的心理学学习和个人探索后,我在这条路上依然走得跌跌撞撞,死亡也还是我人生的终极课题。通过“死亡”这一课程,我将打破自己对生命那些虚妄幻象的执着,看到并选择真实的生命。“向死而生”不是没有恐惧,而是有惧但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