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今天下雨了,我想起了那把桐油伞,总觉得它还活着。
我们家之前有过一把桐油伞,是爸爸买的,竹条和铁丝混合做成的伞骨,褐色的伞面,一股浓浓的桐油味道,仿佛从遥远的民国烟雨中走来。
这是我现在还能记忆起的五岁时的情景,对,五岁,也是这样一个雨后的下午,天空放晴,细长的竹叶在微风中飘摇,嫩黄的叶心沾着晶莹的水滴,让人忍不住想去拔一根在手中把玩,那天,我正独自在雨后的竹林里拔竹叶青玩。
外婆急冲冲的来找我妈,说舅妈又从医院抬了回来,看来不行了,得想个办法救救她。
其实这个外婆并不是我的亲外婆,只是小时候爸爸在城里工作,妈妈要在农村集体干活,没人带我,所以白天就把我送到这个婆婆家里,每月给她6元的工钱,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玩,她的主要任务是看管着我不让到水边和悬崖边去,婆婆的女儿和我妈妈是好姐妹,所以我也跟着她女儿的女儿叫她外婆,自然她的儿子就叫舅舅,儿媳叫舅妈了。
外婆对我还好,没有打骂过我,还用竹子和棕树叶给我编玩具,她身体似乎不好,隔几天就会去看脉(看中医),这时她怕我独自在家里调皮,就会带上我,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拾起路边的柴火,带回家去。她常常问我一个问题:你长大了还认不认外婆呀?我稚嫩的声音认真的回答:当然要啦,我还要带外婆坐船船,坐车车,还要坐飞机.....这时候,我看见外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外婆家的家境并不殷实,一表人才的舅舅近三十岁才成家,舅妈有些生理缺陷,小时候患兔唇,虽然进行了修补,但还是有一道印记,被别人嘲笑娶了一个“缺嘴”婆娘,当时我虽然不大懂事,但还是感觉到外婆和舅舅有些嫌弃舅妈的,我亲眼看见舅舅洗完脸后将毛巾往舅妈脸上一扔,舅妈怯怯的不敢开腔。其实,我是喜欢舅妈的,舅妈很勤快,对我百依百顺,而且她还要去偷摘别人家树上的枣子和桔子给我吃。
这时外婆急冲冲来找我妈,是因为舅妈因难产真的快要死了,怎么办?
原来舅妈临产时还在坡地上种红薯苗,在地里,羊水就破了,我不知道舅妈是怎样独自回家的,农村妇女生孩子并不像城里人那样金贵,外婆把一切物料准备就绪,剪刀也磨好了,并在煤油灯的火上烧过消了毒,但是等了一个晚上,孩子就是不下来,舅妈体力越来越不支,第二天一早,外婆只好找人用滑竿将舅妈抬到乡卫生院,我不知道当时乡卫生院不能做剖腹产手术还是舅舅他们没有钱做这个手术,反正舅妈又被抬了回来。
我跟随外婆和妈妈的身后,急急的到了舅舅家,我看见舅妈奄奄一息躺在一张清式大床的踏板上,同时妈妈把家里那把桐油伞也带了过来,我看见外婆在准备香烛钱纸,口里练练有词,然后在一个瓷盆里烧钱纸和桐油伞,瞬间,一股浓浓的桐油味道弥漫整个房间,那时舅妈已经明显不能动了,我看见她们一人驾着一只舅妈的臂膀拖着舅妈绕着瓷盆转了三圈,然后又把舅妈轻轻放回踏板上。
一会儿功夫,我看见舅妈满头大汗,而且我看见弟弟的头一张一合,呼之欲出了,好像外婆兑了一点白糖水给舅妈喝,让舅妈用劲,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生孩子的全过程,终于,一声响亮的啼哭,八斤半的弟弟终于落地。
而为什么要烧桐油伞,听大人们说,原因是舅妈在临产前夕去了一片有着乱坟的坡地栽树苗,舅妈不经意间闯到了鬼,附到了她身上,而鬼又是怕烧桐油和钱纸的,一烧桐油和钱纸,鬼就去抢钱纸而放了舅妈一马。
听起来玄乎神乎,似乎这样的解释又是有道理的,又或许舅妈本来经过一天多的折腾,那时就要生了,她们扶她起来运动了一下,加速了生产。不管怎样,舅妈和弟弟总算平安了。
那把化为灰烬又沉入大地的桐油伞,你还在故乡的土地上吗?我在想你褐色的伞面,是怎样撑开了我五岁那年朴实而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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