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育婴坊夏威夷
01
吴凡是一个生长在内蒙古河套平原的农村男孩儿，他有个老实忠厚的父亲，还有一个远在山西宁武当兵的二哥。我们的故事，就从吴凡随父亲到部队探亲开始。
1979年，是吴凡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行。在山西宁武当兵已满三年的二哥，获得了家属探亲的机会。那个夏天，暑假就要开始，父亲带着11岁的吴凡，从内蒙古巴彦淖尔乘火车，到山西大同再换乘至宁武。
临行前，妈妈煮了很多个鸡蛋，带给吴凡父子俩路上吃。那个年代，能坐火车，对一个孩子而言，真是莫大的幸福与骄傲。
从巴彦淖尔火车站检票上车之前，为吴凡父子送行的堂哥就嘱咐，检票的时候要低着点，不要超过了小孩票规定的线。吴凡的堂哥是个医生，有坐过火车的经验。
吴凡的父亲扛着一个军装绿的大提包，牵着吴凡的手跟着人群往前移动，生怕被挤散了。要说起这挤，吴凡还真有过被差点挤死的经验。
02
7岁那年，一天晚上，吴凡和大姐去电影院看动画片《大闹天宫》。检票口那个人多的啊！真是挤得水泄不通。不知怎么地，突然间后面的人开始拼命向前挤，场面有点失控。
大姐抓住吴凡的手，可吴凡的身高还够不上大人们的屁股。抬头向上根本看不见光亮，于是吴凡紧张的大哭起来，其实哭喊的还不止吴凡一个小孩。
大姐紧张的不得了，她想把吴凡抱起来，可是根本就连抽也抽不动。好在没被挤倒，否则吴凡就可能被踩踏死了。
后来，几个维持秩序的安全人员出动，用皮带狠命地抽打，后面终于没人敢往前拥，于是，吴凡也自然得救了，最后《大闹天宫》改为露天放映。孙悟空金箍棒七十二变，红孩儿脚踏风火轮等，成了吴凡最美的童年记忆。
火车站检票口虽也捅挤，但没有像看电影那般。随着人流往前走，到了验票的地方，墙上果然有条线，父亲把两个人的票递过去，工作人员看一眼就同意过了，其实吴凡的身高可能刚刚触线。
父亲牵着吴凡快步奔向站台，由于火车进站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大家尽量往前赶，就怕上不了火车。吴凡的父亲也曾为军人，不过是被抓壮丁抓走的。他给国民党的一位团长做过警卫员，身手还算比较敏捷，上火车也没费多大事。
03
一路上车窗外的风景，把吴凡给看得美的不行。饿了，就吃两个鸡蛋。为了省钱，吴凡的父亲买了慢车票，就是见站就停的那种。
父亲用大茶缸泡着干馍馍片吃，却给吴凡买了个面包。那时候，火车上没推着小车叫卖东西的人，倒是有个提大水壶的工作人员，在车厢里来回走着，帮旅客倒开水。有检票员会来查票，提醒旅客不要忘记到站下车。
火车“哐当、哐当”的跑了一整天，开始的兴奋劲儿过了，吴凡便靠着父亲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上个厕所，好家伙！那风大的好像会把人吸下去。火车呼啸着穿过山洞，过了没多久，停在了一个站名为丰镇的地方。吴凡看了看地图，还是在内蒙古境内。
乖乖！这火车都跑了一天多了，怎么还在内蒙古，可见其幅源辽阔。再往下看，很快就到了山西接壤的地方。由此，吴凡想着离第一个终点站大同应该不远了。鸡蛋吃了一天，这种原本让吴凡欣喜的食物，现在看了全然失去兴致，总觉得有种蛋臭的味道。
父亲看吴凡不想吃鸡蛋，就又把干馍泡在内蒙古特有的炒面油茶里，这下感觉好多了。父亲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但他的心里却装着满满的爱，所以村里的老辈们都叫他大善人。
在吴凡刚记事的那会儿，有次父亲赶车拉土，瓜棚老人送了一个小小的香瓜。车往回走的时候，父亲把吴凡抱在车上的土堆，打开香瓜，那味道香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曾闻过。吴凡把香瓜递一半给父亲，父亲却一口都没吃留下来，最后还是让吴凡给吃光了。
火车终于到了山西大同火车站，父亲买了通票，转乘宁武的火车还需等几个小时。于是父亲和吴凡就在大同火车站里面等候，感觉时间真的很长。父亲带着吴凡去了趟外面的公共厕所，然后又在附近转了转，回到候客厅里面，在水果商店买了二个苹果。
苹果在那时似乎也是难得，父亲用水洗了洗，又从裤兜里掏出个手帕擦了擦，就这样父亲和吴凡，一人一个苹果吃了起来。父亲那时穿了吴凡妈妈买的一件，四个口袋的监色卡其布上衣，配灰色的长裤，脚上穿了双新布鞋，看上去很仪表整洁。尤其是父亲的眼睛，总那么炯炯有神。
火车站里又等了好长时间，这时广播里传来：“去往太原方向的343次列车就要进站了，请大家做好准备检票上车。”父亲拉着吴凡正要起身去检票，吴凡却突然觉得要尿尿，于是摆开父亲的手说，我想去外面上厕所，话还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急匆匆地拉完尿，吴凡出了厕所赶紧向前跑，可跑了一会儿，怎么看不见火车站了。吴凡开始害怕起来，但没有哭。顺着刚才的路就又往回跑，终于看到厕所，再往火车站大厅看，父亲正焦急地背个大包站在门外等着。吴凡加快步伐跑向父亲，又急急忙忙和父亲赶到检票口，差一点就错过了上火车的时间。
上了太原方向经停宁武的火车，父亲问吴凡之前跑到哪里去了。看出父亲真的很紧张的样子，吴凡没敢和他说出迷路的事，甚至这件事后来也没和妈妈说起过。吴凡心里也想着，若是父亲当时知道他迷路了，该有多着急啊！正因为这事，大同便成了吴凡一辈子也不会忘却的地方。
04
车厢里挤满了人，不像从内蒙古巴彦淖尔出发时那么宽淘。整个过道都被阻塞，行李袈上也没有半点缝隙，父亲把大挎包放在过道，让吴凡骑坐在上面，他自己则倚着座椅的边站着。
过了两站，下去的人开始多了，正巧旁边也有人下车，吴凡的父亲终于有了座位。再往下走车厢变得人少了许多，也不知在什么站名上来两个穿着军装的人，见吴凡父亲对面还有空位，便坐了下来。其中一位老军人，听父亲说要到宁武的部队去探亲，便高兴地攀谈起来。
实在瞌睡的不行，吴凡就卷曲在父亲的身边睡着了。后半夜的时候，父亲叫醒吴凡说宁武站到了。吴凡迷迷糊糊的站起来，跟着父亲下了火车。走出车站，竟来了一部军用吉普车，吴凡觉得莫名其妙又很兴奋，一下子就完全醒了。
别说军用吉普车，就是民用吉普车，父亲和吴凡都不曾坐过。再看那个年轻的司机，突然立正敬了个军礼，过去帮那位老军人拿行李，然后又把吴凡父亲的大挎包也装进了后备箱。上了吉普车，听得司机向老军人请示行车路线，吴凡心里滴咕着，他一定是个带长的领导。
吉普车驶进军营，领导和他的随从先下了车。司机战士又开了一阵子，把父亲和吴凡送到了二哥所在的连队。
05
三年没见过二哥，当值班的士兵把父亲和吴凡的行李安置在客房，又带去见二哥时，连队宿舍里站了几个年轻的军人，吴凡一时竟没有认出哪个是二哥。这时候，一个穿着背心含着泪花的人，走过来握着父亲的双手，那一刻吴凡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二哥了。
第二天早上，听得部队的军号声，吴凡也把右手攥着，放在嘴上学着吹号的样子，开心地“嘟嘟、嘟嘟”着。不一会儿 ，跑操结束的二哥来了，这回吴凡才看清楚穿军装的二哥是那么帅气。尤其是帽子上那颗红色的五角星，更让吴凡有种小学一年级时，看电影《闪闪的红星》潘冬子的感动。
香喷喷的大米饭，肉片土豆丝，在部队这样的地方，多少有些出乎吴凡的意料。没来之前，妈妈就惦念着说，部队是如何如何的苦，有时说着、说着还说哭了。吃着这样的伙食，吴凡觉得简直不要太幸福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到部队探亲，特别准备的饭菜，目的是让家人不要太过挂念孩子在部队的生活。
吃过早饭，二哥带着父亲和吴凡去看他曾在马壕班训马的地方。一匹匹高头大马听着指令，做出卧倒、起立、翻滚等动作。此外还有大马奔腾时的侧身隐蔽、立身举枪等军事训练。二哥在这里作过班长，由于写作文笔较好，调到连部任文书。父亲和吴凡去探亲时，二哥正在接受提干的考察，而且早已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探亲期间，连部给二哥放了假。因此，二哥带着父亲和吴凡，又去了他最初入伍训练的营地，还顺道去一个当地老乡朋友的家里。吴凡第一次见识了山西的饸饹面，还有压面的那种山西人称为饸饹床的器具。
在老乡朋友家住了一夜，天亮后又去了个千年冰洞的山谷。那里有座破旧的庙叫万佛寺。中午时分，见有一个老人推开大殿的门，然后再把它掩上，便听得里面有“叮、叮、叮”的轻响传来。父亲和吴帆说小孩子不要过去看，夜里会做梦。
没想到几个人在寺内转了一圈，又碰上了先前的老人。二哥好像要请教什么问题，吴凡却借机跑向大殿，从门缝里看那泥塑的佛菩萨像，觉得并没有像父亲说的那么神秘紧张。
06
宁武有座古城楼，整个城市在当时，留给吴凡的印象就是破旧，但还算干净。二哥带着父亲和吴凡去看了一场电影《天仙配》，吴凡感觉唱来唱去沒什么意思。二哥那时在村里有个女朋友，书信往来了三年，或许是想念她了，又或许是电影院只有这部电影在放映。吴凡心里这么想着。
《天仙配》终于剧终，出了电影院，又到新华书店。二哥在连队是名文书，津贴可能全都用来买了书。这回二哥给吴凡买了本小人书《红岩》，甫志高那个坏蛋的形象，最令吴凡憎恶。二哥还买了非常漂亮的花色皮球给吴凡，直到现在吴凡都觉得，世上最好玩的就是皮球。
宁武城回来的路上，吴凡看到山上有好几座炮楼。那都是从《地道战》、《地雷战》等战争电影认识的。那时候，男孩子都特别喜欢《英雄儿女》里的王成：“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二哥见吴凡对山上炮楼感兴趣，就说起了抗日战争时期，离宁武不远的代县，陈锡联率部队夜袭阳明堡的故事。
07
二哥还有项每星期到地方学校，辅导学生爱国思想教育的任务。那天，二哥带了吴凡到学校，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听课玩耍。有位年轻的美女老师，特别喜欢吴凡的二哥。听说有家人从内蒙来探亲，还特别赠送了一包山西特产大红枣。
学校紧邻着大山，课后有个老林探险的活动，河套平原长大的吴凡，一时感觉有些害怕。小时候，妈妈曾说过深山里有大蛇，会食人的那种。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悄悄的睡，不能哭喊吵闹，否则那大蛇就会爬到屋子里，听得吴凡只好把头蒙在被窝里乖乖睡觉。
跟着学生和老师组成的小分队往山里走，多人合抱的大松树，把天都要遮上了。走着走着，先前心里的紧张消失了。于是吴凡鼓足了劲儿，和几个小男孩往前跑。双手做喇叭状对着大山高声地喊，然后，听着山谷里的回声，开心地大笑。
大山老林的探险，从开始的心里恐惧，到最后的喜气洋洋，终于让吴凡明白了一个道理，再艰险困难的路，勇敢地走了过去，眼前及身后便都是无限的风光。
08
部队探亲的时间将要结束，二哥的“老班长”忽然传来讯息说，有位部队的领导周末在家安排了一个聚会，邀请父亲、二哥和吴凡一起参加。
原来在火车上父亲认识的那位老军人，一直没忘了在吉普车里“请你到家里来吃饭”的客气话。于是，二哥与“老班长”约好时间共同前往领导的住处。
营区前“老班长”和二哥，主动向站岗卫兵出示证件并登记，往里走过一排排整齐的营方，最后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住。“老班长”在门外习惯性的喊了声：“报告。”只见穿着绿衬衫的领导袖口卷在胳膊腕上，推开门走了出来。
这时吴凡才看清楚，那晚在坐在吉普车上的老军人，精神饱满的样子。他把父亲当作老朋友般热情地握了手，然后请几个人到屋里坐下。闻着韭菜肉馅的味道，领导和“老班长”与吴凡的二哥等一起忙着包起了饺子。
老军人的妻子为父亲和吴凡打开了五斗柜上的电视。那个年代，吴凡只在村里露天看过电影。第一次在电影院看《戴手铐的旅客》，是大哥骑自行车载吴凡去看的。所以，那首《梦驼铃》便成了吴凡一辈子不能忘掉的记忆。
1979年，电视第一次成为吴凡人生中的首视。欣喜好奇又专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黑白屏幕，《林家铺子》还有些画面速度很快的电胶片，看得眼花缭乱。后来吴凡才知道，五斗柜上的电视机应是9寸小黑白。
09
十天的探亲时光，一晃而过，又到了与二哥说再见的时候。父子情深，离别总是带着牵挂与不舍，父亲泪角的泪花滚落下来。
吴含想起二哥刚参军的那年冬天，村里特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二哥胸前戴了大红花，三姐和吴凡只管绕着他跑，高兴的手舞足蹈。
部队接兵的人来了，父亲也开心地抹着眼角的泪水，嘱咐二哥好好当兵。母亲则激动的哭出声来，结果让大哥狠狠地呛了一通，“你二娃当兵这么高兴的事，哭什么？”大姐、二姐也在一旁安慰着，其实她们也一样在流泪。
参军三年了，父亲在宁武火车站和二哥再次挥手分别。吴凡倒是不哭，因为有二哥给吴凡买的皮球，有一支他用过的钢笔，插在吴凡的上衣口袋，还有一个小的军用挎肩包，那可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配置呀！还有二哥战友们送的礼物，尤其是那个美女老师送的大红枣。让吴凡觉得回家的路上好幸福。
除了大红枣，吴凡的二哥还特别给带了三棵小松树，希望回家种在门前的小园子里。从宁武回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赶来家里，父亲又跟他们了介绍探亲的过程。而吴凡还特别插上了看过电视的情形，把小伙伴们羡慕的不行不行。
可是直到今天，那个老军人究竟是什么样级别的长，吴凡仍就不明白。但他身上的那种革命军人的气息，依然记忆犹新。后来，还有很多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故事，只能留待吴凡的二哥去讲。
2/5/2021年下午写于夏威夷檀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