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杠”就是两个人拌嘴。那个时候姊妹两个嫁的丈夫,用文明的说法是“连襟儿”,在乡下粗野的说法是“一根杠”,意思是两个人到在了一起,必定会谁都不服谁的劲就杠上了。但是“抬杠”的不一定都是“连襟儿”。那些常在一起混的男人也喜欢“抬杠,吹大气”。
大章和我爷爷已经是两个老头子了,经常下棋还经常的抬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很早很早吧,早到那个时候我奶奶还没有过门儿。
爷爷年轻时是被抓壮丁抓走的,一走就是十多来年。抗战胜利的时候,他惦记家里的老娘和三弟就回到了家乡,而老娘已经在三年前连病带饿的死了,家中的三弟被日本兵打瘸一条腿。
和爷爷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大章,好象是在一个山路边碰见的大章,是国民党遗弃的残兵,缺了一条腿,爷爷就把他给背回了家。三个人生活在一起,住在两间的土屋里。
从此以后,爷爷只说他们是在外面扛长工的,大章那条腿是被日本兵打飞的,很快土改时爷爷和我三爷,还有大章爷爷都分了房子,以后是各有居所。
我爷爷这个时候30多岁了,但是相貌堂堂。和我奶奶结了婚。而我三爷是十多年后才娶了我三奶奶,三奶奶这个人有点痴,眼睛也不好,经常挨三爷的打,似乎他的不幸的人生是三奶奶带给他的。
我记得三奶奶老是去我家里告状。她穿着破的大襟衣服,倚在门框上说,大嫂,恁家老三又打我了,一面用她那不知什么颜色的衣襟擦着眼泪。我奶奶掀起锅盖,勺子搅一下锅,一面说这个老三,成人家过日子,咋能一直打人呢?等我一会儿就去吵他。饭熟了,奶奶舀一碗饭放在水里冰一冰,让三奶奶快些吃完,拉着她,把她送回到家去,顺带着又数落三爷几句。
那个大章爷爷因为只有一条腿,始终没有娶上媳妇,谁也不知道他老家到底是哪里的,或许我爷爷知道,但是从来没有说过。大章爷爷分的是三间堂屋平房,住在我们家的对面儿,中间隔一条路,像楚河汉界一样。
大章爷爷的家一进去,迎面的墙壁上是一副毛主席的挂像,一张破旧的桌子,两张椅子,有一张椅子是个三条半腿儿,那半条腿支着砖头。靠前墙的木窗下面有一个火灶可以做饭。东里间有一个土坯盘城的土炕,炕上有一床说不清什么颜色的薄薄的被子。
大章爷爷和我爷爷两个人特别喜欢下相棋。那个时候乡下应该没有几个人会下相棋,反正我没见过。那许多的人下的多是石头子,用石头在地上画出方格,拿石头子在方格里面走来走去的,不知道叫啥棋。而我爷爷他们下的相棋,圆圆的小木轱辘,上面刻着红的字体和黑色的字体。
在我小的时候,我和同学们隔三差五的就去帮忙给大章爷爷抬水,打扫卫生什么的,学雷锋做好事嘛。他也总是拿出他珍藏的红枣花生叫我们吃,是一位挺和蔼的老头儿。
大章和我爷爷两个人有事儿没事儿的呢,就杀两盘。特别是在下雨天,两位老人又聚在一块儿下棋,走着走着,大章爷啪的一声,“将军”,爷爷一看心说坏了要输,就说:“悔一步棋”。大章爷爷说:“好不容易赢了你,不准悔棋。”我爷爷说:“回个棋你能死呀?回棋!回棋!”大章爷爷按住棋子:“输了能输个什么呀?不准回,不准回!”我爷爷说:“不下了”一摔棋子,悻悻地走了。"谁再下棋,谁不是人!”临走又摞下句狠话。
你看看这,活象两个小孩吵架呕气。爷爷不再去找他下棋,不过也没找别人下棋。而大章爷爷呢,我发现他老是拄着拐杖,默默地站在门口,见我过来,就喊我,你爷爷在家干啥呢?
几天后,我们家里改善伙食,包的水饺。爷爷叫我送了一碗过去,给大章爷爷。大章爷爷咬了一口饺子,“真香,请你爷爷来下棋啊,说我想他啦。”两位老人又你来我往的将军起来,不多久又吵闹,又和好。
日子就在两个人的你将我,我将你之中慢慢过去了。后来我爷爷得了重病,很快先他而去了。爷爷入殓的时侯,大章爷爷送来了那一副象棋,棋子柿饼大小,暗棕色依旧闪着光亮,那是两双手多年摩使,浸透手气汗液的色泽。象棋装在一只灰色的可以束口的布口袋里,放在棺材中给爷爷带走了。
爷爷离去后不多久,我们也离开那个地方,搬去了别处,大章爷爷的消息也很少知道了。多年后知道他是大队的五保户,据说他临走的时候,非也要大队给他放了一副象棋在棺材里,大队的人说,你会下棋?怎么没见你下过呢?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人封棋多年了。
希望他们在那一个世界里相遇,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的你来我往的将军,继续搏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