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她抬起脸看向我却没有凑过来,面上露出的还是那个熟悉的浅淡笑容。
过去的每个早晨,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柔弱无骨,偶尔偷得香吻时她弯起的眼眸像个偷腥成功的猫,脸上浮起轻柔愉悦仿佛春风拂过柳枝。她会扬起明艳笑靥抱着我的手臂撒娇,每每想起时我的臂膀上仿佛还残留了她的温度。
但是,那天后一切都变了。
没有人能忘记那个日子,雾气笼罩城市恍惚间好像日历上的十三月,车水马龙间飞速开动的汽车和失控的闸,当撞击的轰鸣和行人的尖叫同时响起,我耳中的世界瞬间四分五裂成消融中的冰碴子,不知是谁的血溅起,弥漫、遮住我的双眼。但即使是这样鲜艳残酷的颜色也没有遮住那具残缺不全的躯体。我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就被强行谢幕,未来没有一点光,前方一片漆黑。
再醒来就是这里。
我碰了碰自己太阳穴上一寸,那里有一块疤,已经不是很疼了。即使发生了那样强烈的撞击,我却没有受到波及,除了这块疤外几乎毫发无损也没失忆。真是命大。我在心里把自己嘲弄讽刺一番后又抬起头看向她,那面容几乎无法与我记忆中重叠,只有她略微苍白嘴唇勾起的弧度能和原来温柔快活的她相似几分。
为什么?
她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悠然自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正欲细思,可心上好像被蒙了层隐隐绰绰的蛛网阻挡着我。太阳穴处的伤疤也开始作痛,直觉告诉我不要追究就此止步。
尽管我心里瞬息万变,表面上却分毫不显。
我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回以她同样温和柔软的笑意。我是一个体贴完美的丈夫,记忆中一直如此,我暗暗对自己说。医用酒精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似乎顺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渗透到我的皮肤上、血液里,我试图按耐住想打喷嚏的鼻尖,她却先一步笑道:“阿禹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热饭。我特意让张姨做了你最喜欢的排骨汤,你赶快去洗漱吧。”柔柔的声调和她如水般细无声的爱意,像江南四月缠绵的雨洒在我心上。
可不知怎么的,那颗心扑哧扑哧的跳着,我却听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心电图上的折线以正常幅度起起落落,即使是市里最好的心脏内科医生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但我直觉那里不对劲。
我坐在病床上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每个答案,索性放空大脑向窗外望去。
此时小雅已经走过医院的长廊。路过的人们纷纷躲开她,怜悯同情中夹杂了冰冷鄙夷的目光,小雅迈着机械腿径直走了过去,只不过她嘴角微笑的幅度偏了几度,漫出几分苦涩的味道。她站在微波炉边,旁边的玻璃被擦的明亮把她的面容显露了个彻底。
从下往上看去,她有个秀气小巧的下巴,菱形状的嘴唇饱满漂亮,看到这里能够猜测她无疑是个美人。但是再往嘴角上三分,大半张脸都被银白冰冷的机械覆盖,生动活泼的双眼早被摘掉换成一副死寂的玻璃珠。
简直是不人不鬼。
微波炉“叮”的响起。嗅到熟悉的香气,小雅嘴角笑容又洋溢起来。哪怕她变成半人半机器的模样,她身上那种四月天柔软舒适的气质仍然存在,把冰冷无情的机械都带上了几分暖意。小雅想着病房内自己的爱人,内心更是温柔,她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那双浅蓝的玻璃珠仿佛都染上了甜蜜和怡然。
窗外,风刮起来了。
尽管大雾难散,但千万里外阳光洒下的光忽闪忽现,此时人间暖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