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樵夫收到了两捆稻草,放在他家门前的过廊上,仿佛是被风卷过来似的。
樵夫开门的时候嘴里正叼着烟卷,手中是从不离身的斧头,背后的客厅传来愉快嘈杂的电视机声音。
之后他就皱紧了斧头一样凶厉的眉毛,两只眼睛随着烟头一明一暗。樵夫漫不经心地张望了一下自家水泥灌满的地界,像在找寻着什么,又盯着面前的这些东西,不说话。
废弃公路对面的树木群相互摩挲着巨大的叶子,声音就像海浪,可是海里一条鱼都没有。
远处送来清新的风。
樵夫的院子一片荒芜。
两捆稻草。
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樵夫做决定的时间比抽烟还快,他将两捆稻草提起来,关门,转身进屋。
之后是例行的早餐时间,樵夫哼着歌泡燕麦,又给自己开了一个新的肉罐头,坐下来,稻草放在旁边两张椅子上,电视节目正进行到中段,“肥料掺了金坷垃,吸收两米下的氮磷钾!”
“吸收……呵,两米下氮磷钾……哈哈,哈哈哈哈哈……”樵夫看着小屏幕里那个兴奋的日本人,沙哑着声音傻笑,笑得燕麦沾满了他精心修剪的大胡子。樵夫又给自己多挖了一大勺子肉。
餐桌旁边的电话机费劲地响起来,像一个患了肺结核的小铃儿。樵夫拿起电话,“嘿,莱克特。”
“嘿,樵夫,”电话那边温文尔雅地说,“好几个星期没找你了,你那边还好吗?”
“我挺好的,”樵夫耸耸肩道,“正吃着肉罐头呢。”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希望是有值得庆祝的事情,樵夫。”
“没有。”
“那些见鬼的植物来了吗?”
“不,”樵夫挖着肉道,“我家院子好的很。”
“上帝保佑你。”电话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真希望能早点跟你们会合。”
“是。”樵夫不置可否地说,“不过我想我没法帮忙了,你知道的,燃油早就用光了。”
“是的,我们现在没有车子用了,还有你的电锯也是。不过我们还有你的斧头,还有你,德州最好的伐木工,从那些密林开出一条路对你来说简直像从你家的餐厅走到厕所一样容易。”
“是吧。我从前是个使链锯的,现在只是一个砍树人。”樵夫不置可否地说,“但你知道那些该死的植物可不止有树和灌木,它们还有一大堆从地狱里长出来的杂草,只要你稍稍踩动了它们,就像踩醒了一群躲在土里的疯女人一样,她们会将你也拖入地狱。”
“我们还有园丁,还有农民,他们能够除掉杂草,你能够砍树。”那声音听出了一些不对头,安抚道,“上帝保佑,你们都住得不远,是这个区域最顽强的守卫者了。”
“是吧。”樵夫又挖了一勺子肉放到碗里。
“只要你们能够过来,我就不用担心迟早有一天那些该死的植物爬满我的牢房,把我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杂草。而樵夫,还有你的朋友们,也能够进入本世纪最森严的监狱,得到一座真正的堡垒。”
“弗莱迪和杰森今天早上变成两捆稻草,摆在我家门口了。”樵夫说。
客厅里突然寂静了十秒。
只有樵夫咀嚼肉的声音。
……
“不!那不可能!”电话尖叫起来,莱克特居然失态了。
“见鬼的天气,莱克特,见鬼的好天气。一切都不正常了。从前这个季节,德州就像沙漠里的铁锅一样干燥,门口的栏杆晒得烫手。可是现在呢,它像一块浇完水发了芽的马铃薯,抽出绿色的叶子,缩在那些该死的黑土里,一刻不停地长出新的魔鬼。”
电话那边打断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园丁和农民?”
“莱克特,弗莱迪从来不会丢下他的家伙,就像杰森,就像我。”樵夫对着电话晃晃他的斧头。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成为我们。园丁,农民,樵夫。”
“没有人能够替代得了我们。”
两捆稻草静静躺在餐桌椅子上,一捆塞着一把园丁剪,一捆插着一把农夫镰。
它们沉默地望着樵夫。
……
“可是,是谁将它们放在你门前的?你知道,你那个小镇应该早就没人了。”莱克特忽然说。他的声音里燃起了一些新希望。
“是魔鬼。”樵夫淡淡地说。“它们现在不只是植物了,我能感觉得到,它们在看着我。”
“上帝啊……”电话低低地哀嚎着,似乎夹着一些惋惜。
“没有什么上帝,莱克特。我们自己就是上帝,我们是造物主,不是吗?”
樵夫说。
“我们把魔鬼造出来了。”
“不是我们,是那些蠢人造出来的。”尽管难得地气急败坏,莱克特依然在电话那边耐心强调道,示意像自己和樵夫这样的幸存者是不一样的。
“所以蠢人都死光了,被那些变异植物缠住,变成树木,或者杂草,”樵夫说,“我们呢,还撑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外面一只活物也没有了,弗莱迪喜欢懂得睡觉做梦的东西,杰森喜欢年轻人给他过生日,他们都要疯了。”
樵夫停顿了一下道,“或许这就是他们失手的原因。”
“那些植物跟人类的社会不一样,失常的疯子在它们面前可没有半点优势,就像麦克尔一样,他的精神最不正常,所以他死得最快。弗莱迪和杰森受不了没有其他活人的日子,所以他们也疯了,最后变成两捆稻草。”
莱克特在电话那边轻声道,“所以你反而变得越来越正常了。”
樵夫翘起他修剪得很漂亮的胡子,微笑道,“在今天早上之前是吧。”
电话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你准备放弃了吗?”
“现在想吃点果子,到处都是,只要你肯冒点风险。燕麦更是永远都消耗不完。可是光是这样活着吗,莱克特?像个蠢人一样。你还记得畸形人一家吗,他们早早地就死了,那时外面的牲畜和野兽就已经一只也找不着了,全都变成了那些植物杂种。而现在,我只剩下最后半个肉罐头。”
樵夫将满满一勺子肉合入嘴里。管它是什么肉呢。“我计划吃完早餐就拿起斧头照着你的方向砍过去,至于能不能达到,就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完全疯狂了吧。”
“对我们而言,它确实是完全的疯狂。”电话那边轻笑道。
“莱克特,我想吃肉想疯了,从没这么想过。”
什么肉都行。樵夫想。
“是啊……”汉尼拔·莱克特在电话那边叹息道,“相信我,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比你更煎熬。”
“我这里还有一些肉罐头。”他说。“我们可以分几次吃。”
樵夫的漂亮胡子又轻翘了起来,他带上自己的皮革面具,准备出发。“真希望能跟你早点会合。”
“是吧?”汉尼拔在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也受不了没有其他活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