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皇帝
所谓“打皇帝”是乡下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真正的名称叫“打坨集”,具体是不是这几个字我没去考证过,只是根据当时的叫法音译出来的。为便于理解我自作主张改了个时尚的名称。
在乡下,男孩子谁不爱玩“打皇帝”游戏?通常是六个人参加:捡五块断砖在地上立成“十”字:中间一块,前后左右各一块。在一定的距离外用瓦片在地上划一条线,人在线外用石头依次投掷(投掷的先后次序早通过剪刀石头布决定好),如打倒砖块则用石头压在被打倒的砖块上面以示标志,不再参加投掷。因为人数总是比砖块多,当五块砖都有了主人后,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就只有三次投掷的机会——不过难度就大多了:需将压在砖块上面的石头打下才算数,然后在其上压上自己的石头将之据为己有。而被打掉石头的人则重复前者的行为——想办法打掉别人的石头。不过,重复总有到头的时候:如果连续三次都没有成功,倒霉蛋就产生了——他得接受惩罚。至于惩罚的轻重就由“皇帝”说了算。皇帝谁不想做?但你必须打倒中间的那块砖头,也就是“皇帝”。
我们把摆放在“十”字型中间的砖块叫“皇帝”。因为前后左右有四块砖头的阻挡,就像四个侍卫把皇帝围在中间,所以中间这块砖头是最难打中的,况且就算你打中了,也不代表你就能稳坐“龙椅”,因为其他人会和你竞争。 “皇帝”前面的砖块叫“鼻子”, “皇帝”后面的叫“宰相”,左右两边的都叫“耳朵”。只有打倒中间的砖块并成功保住这个位置的人就可以做“皇帝”。这游戏不但考验游戏者的眼力、臂力,也考验你的策略、心态,很凸显人的个性。有的人非“皇帝”不做,哪怕打中了其他的“职位”也放弃不要;有的人则只想早早打中砖块,占了一个“职位”再说;还有的三心二意,一开始也想争“皇帝”,奈何技不如人,几轮下来不但“皇帝”没争着,发现其他的 “职位”也不多了,不免心慌意乱,准头大失,结果什么都没抢着,沦为倒霉蛋——就要接受惩罚了。
受罚时,“皇帝”站在远处发号施令,其他人则各司其职:两人各拉住倒霉蛋的耳朵,一人捏鼻子,“宰相”站在后面,双手握拳,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擂鼓似的猛捶倒霉蛋的背。“鼻子,轻一点。耳朵,重些——”随着“皇帝”得意洋洋故意拉长语调略显夸张的发号施令声,那些“兵士”们便生拉猛拽,开始 “行刑”:拽耳朵时,倒霉蛋的头一下子被拉向左边,一下子被拉向右边,惨叫连连;捏鼻子时,倒霉蛋的脑袋忽儿前伸下探,忽儿仰头垫脚,疼不可当;擂背时,“宰相”抡起双拳使劲捶倒霉蛋的背:应和着“皇帝”的“旨意”忽快忽慢,忽重忽轻。“皇帝”觉得满意了就一声令下:“放!”“兵士”们撒腿就跑,这时作为补偿,“倒霉蛋”可以在“兵士”们跑回“皇帝”身边拍一下“皇帝”之前抓住一个“兵士”让他背着绕场走一圈,如果什么人都没抓住就自认倒霉,游戏结束。
“打皇帝”这游戏在现在我们看来,多少有点野蛮,但在那个物质和文化都匮乏的年代,却深受乡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喜欢。这不,老祠堂前面的空地上,一群孩子正在玩“打皇帝”,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看热闹。游戏者手拿石块吆五喝六,或掷或投玩得正欢,几轮下来,倒霉蛋产生了。今天的倒霉蛋是福根。正要“行刑”时,福根的父母出现了——他们刚从地里忙完回家,一人挑着一担红薯。福根的母亲长得高大健硕,见儿子被几个顽童捉住,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乡下孩子野得很,下手没轻重,要是打伤了怎么办?福根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福根母亲连忙撂下担子,走过去,左手护住儿子,右手迅速将顽童们的手一一格开,嘴里一边说:“好了,好了,今天就玩到这里了,天晚了,该回家吃饭了。”孩子们不依,还是要打,说这是规矩。福根母亲丢开手,转身去捧了一捧红薯过来说:“来来来,你们吃红薯,不打哈。”在乡下,谁家没种红薯?多是用来喂猪的,哪个孩子稀罕吃这个?他们一个个闪开,喊着:“不吃,要打。不吃,要打。”福根母亲不理他们,把红薯放回筐里,挑起担,右手搭着扁担前头,左手一把扯过福根就要走。孩子们见状,又放声大喊:“福根,耍赖!福根,耍赖!”矮小的福根父亲过来想说什么,被福根母亲瞪了一眼,骂道:“你死人呐,还不走!?”福根父亲吓得一缩脖子,连忙挑了担子,急急走了。孩子们还在喊:“福根,耍赖,下次不准玩!”福根几次想转身,却被他母亲牢牢拽住了手,拉着回家了。
孩子们喊了一通,觉得没趣,便添了人,继续玩“打皇帝”的游戏。一轮还没玩完,就见福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叫道“我回来了,给你们打。”说着挺身往中间一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孩子们先是一愣,接着一阵欢呼,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拉住了福根。于是,在“皇帝”的大呼小叫中,将倒霉蛋福根狠狠打了一顿。随着“皇帝”一声“放”,“士兵们”迅速跑回到“皇帝”身边并拍了一下“皇帝”的肩,这意味着他们安全了。其实福根也根本没有追赶他们的意思,游戏终于圆满结束了。福根顾不上疼痛,说:“我没耍赖,下次给我玩么?”“给你玩,给你玩!”孩子们大声喊着,然后一个个跑回了家——天真的有点晚了。
“福根,疼不?”一直蹲在远处吸烟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父亲走了过来。“不,不疼。”福根咧着嘴说。“好,好,不疼就好。”父亲赞许地说。他心疼地摸了摸福根的头,然后父子两个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