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圪崂后面大山的阴影,象一只怪鸟的巨翅渐渐从山坡上铺展下来。田福堂的心情也暗淡了。他就象一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鸡,怀着恐惧等待那黑色的翅膀将他笼罩和吞没。――《平凡的世界》田福堂
谁能想到这个一整个村子都被孙少安的点火仪式的红火场面吸引着去凑热闹时,依旧蜷缩在大磨盘上贪婪的吸收暖阳温度的老人,会是双水村的老一代强人,田福堂。
时间才是至高无上的红头文件,在这个概念里,没有人能逃脱出体制,都只能顺着文件的上级旨意,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而现在,双水村昔日的如来佛已经被时间贬谪了。
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后,昔日的辉煌连着吐出的口水和痰都铺在了磨盘的下面,这个曾经在双水村翻云覆雨的田书记,一边忧愁着女儿嫁给了一个截了肢的残废,一边忧愁着儿子忤逆自己去追寻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了,生活曾经慷慨的赐予他的体面和威严,已经连同改变前的集体劳作远去了,他现在甚至连咳嗽都没有了力气,更不敢再将纸烟凑在鼻子的前面,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双水村里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能人都使他疲于应对。
他累的躺了下来,闭上了锁在两层褶皱里的眼睛,甚至开始做起梦来。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呢,至少对田福堂来说,是这样,又或者是一出戏,但是别人的戏份都是先苦后甜,他则反了过来,领导了大半辈子村民,到了了居然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不相干人物。
那个时代习惯于练习自以为是的幽默,以至于常常跟很多人的命运开一个拙劣的玩笑,他田福堂在这种说笑里终于颓然承认,老而弥坚只是说书人的骗局,他只是一个心强命不强,终于要被这片土地淘汰的老人。
任凭他掌权时颇有心机手段,为这个村子做了很多看得见的贡献,就像组织人手武力为双水村夺得旱季里的生命水源,就像跪在金老太太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自己炸山拦坝的壮举扫除障碍。甚至为了给孙少安泼脏水匿名告密的小人之举,都在说明过去他在这个村子里的威信和能量是不可质疑的。
只是历史的车轮永远是滚滚向前的,世事兴许被田二没完没了的唠叨搞得厌烦了,满足了他的预言,不止变了,而且变的让他田福堂根本无从掌握。
夕阳就要落下了,田福堂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物。
孙少安的宴席终于结束了,三三两两的庄稼人从灭了火的砖厂出来,说说笑笑的回家了,可是我们都知道,对于黄土高原上有胆识的年轻人来说,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才刚刚开始。